飞天堡的人说,堡主夫人就像是天上的一块乌云,一走,天就晴了。
围在堡外的大军拔营起程回和林,转眼间,堡外又是芳草如茵、树木葱郁、一眼望去,千里无阻。童知府和衙役们是随大军一同走的,白莲夫人的案子悬在那里,只怕过个几十年,也破不下来。死者为尊,生前无论对与错,一抔黄土盖了。飞天堡重新慎重地把白莲夫人入葬,在飞天镇所有居民的见证下封棺、入土,这次再也不会出错了。
到底是固若金汤的飞天堡,在这一番风雨之中,仍肃穆地屹立着。以后,恐怕没有人敢与飞天堡作对了。你看啊,君仰山欲加害堡主,没害成,反送了自己一条命,丢下美艳如花的娇妻,处心积虑从江南买回来的女子成了堡主的小妾,报应啊!还有那潘念皓公子,状没告赢,自己被关了几天,和表妹偷情的事情也被泄露了出来,走在路上,后脊梁都被别人戳穿了,从此,不敢再踏进飞天镇一步。
堡中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家仆们该干吗干吗,客户们又川流不息地上门来洽谈生意。堡主在忙,二夫人在养伤。不过,还是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比如,在白莲夫人下葬的那一天早晨,一大早修剪花枝的园丁发现在飞天堡待了多年的赵总管吊死在堡后的树林中。
至于死因,家仆们之间的传言有两派。一说殉情,白莲夫人在世时,赵总管对夫人特别倾慕,甚至比对堡主还要在意,这个春香可以证明,赵总管与潘念皓公子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也可以说明这一点。二说是畏罪自杀,移棺换尸实际是赵总管所为,他太爱夫人了,想将其占为己有,只有他有时间有机会让秋香代替假死的夫人下葬。不想东事发窗,他怕官府追查,便慌乱地把夫人扔进湖中,后来良心上过不去,一根绳子了此残生。
两派争论得很凶,谁也说服不了谁,但这不重要。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堡主夫人的位置又空了出来,不过,这次可没人敢问津。第一任堡主夫人死于非命,第二任挺着个大肚子被休,这第三任嘛,不知是谁,可是堡中现在有一位极能干极美丽的二夫人,虽说她出身青楼,不可能有机会坐上堡主夫人之位,但聪明的人都知道堡主夫人就担了个好名,哪一点敢和二夫人比。看堡主对她的重视就够让人却步了,不然原先那位夫人也不可能急得做出那种傻事!
这些都是后话,暂时不谈,继续接前言。
碧儿本意当天就离开,谁知人不留人天留人,那天午时,突然下起倾盆大雨,风也大,雨帘密密,连窗外的树木都看不清楚,哪里能上路呢?再说大军拔营也需要一些时间整理。
拔都王子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可出,找了个理由,打了几个其实并没有犯错的士兵,灌了几壶酒,硬让自己醉倒,军营中的恐怖气氛才算缓解了些。
童大人拿出少有的细心,和师爷事事亲为,为明天的起程做着准备。他很体贴地为堡主夫人着想,拒绝了飞天堡提出的用堡中的马车为夫人送行。他和衙役们挤一车,把自己的马车让给了碧儿和丫环坐。考虑到夫人有身孕,还特地固定了一张卧榻,让衙役备下路上吃的小吃食和水果。
应该说,碧儿并不是灰溜溜地离开的,秀珠提着包袱上车时,可以感到用仆中有几道投过来的羡慕视线,她兴奋得脸涨得通红。在几个同时进飞天堡的丫环中,她是第一个去和林的,夫人好像还提起进皇宫。
风大,雨大,碧儿和衣在君子园中坐了一夜。
很多事仍然想不通!一直也以为看清了君问天这个人,为他动了心,事到如今,发现看他仍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他对她讲过的话,她也辨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君问天于她来讲,太复杂了,无论是人还是感情。
作为孕妇,没本事自力更生,只得做一朵依附大树的菟丝花。
舒园是她名义上的娘家,但舒夫人与舒富贵对她被休一定非常愤懑,她不想听他们的唠叨和指责。舒园,删除。
君府是君问天的府邸,分就要分得彻底,不要拖泥带水,也不想看到他与白翩翩在她眼前秀恩爱,孕妇情绪波动太大对胎儿不好。君府,删除。
韩府,韩江流仍然是她在最无助的时候想起来的第一个人,可现在他人在洛阳。就是在和林,他家中不仅有两位夫人,还要娶妾,已经够复杂了,她不能再添乱。韩府,忽视。
最后,她只有一个去处了,也是她最想去的地方—皇宫。
她承认她有一点无耻,利用窝阔台对她的情意,在这个时候去投奔他,要求他的保护、关爱,她知道他不会拒绝。还有,皇宫戒备森严,寻常人进不去,在那里戒“君问天”最适合了。再也见不到君问天,他也没机会和她玩邂逅,可以让自己断了所有的希冀,做到真正死心。
至于她能给窝阔台什么,她暂时不去想。
第二天,雨过天晴,天空一碧如洗,晴空万里。碧儿礼貌地向王夫人辞行,到用仆们的工作间郑重感谢在堡中的日子里对她的照顾,还和厨娘拥抱了下。王夫人真的像君青羽讲的,变得怪怪的,面无表情地看着碧儿,淡淡地说了声:离开也好。碧儿没去莲园向君问天和白翩翩道别,他们也没出来相送。
上马车时,碧儿发现君南牵着马站在马车边。
“我今天也要去和林,不熟悉路程,只得麻烦夫人捎我一程。”君南潇洒地跳上马,浓眉一挑。
碧儿没吱声,路不是她买下的,任何人都有权利行走。
轿帘款款放下,马车缓缓驶离。
这次是真的离别了,君问天,缘尽今生,碧儿闭上眼,在心中暗暗说道。
一时,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飞天堡,账房中,君问天伫立着,如庙中的泥塑,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双手紧握,一股腥甜流到舌尖,他默默地咽了下去。
“堡主!”白一汉推门进来,看了他一眼,放低了音量,“车队已经出了飞天镇,上了官道,护卫仔细探查过,无人跟踪,路上很安全。”
好半晌,君问天才慢慢转过身,十指展开,白一汉愕然发现他掌中鲜血淋淋,血肉模糊,想必是指甲太过于用力掐进了掌心中。
“堡主,这只是暂时的,不久,你就可以和夫人团聚了。”白一汉掏出汗巾替他扎上,叹了一声。
谈何容易!君问天微闭下眼,痛楚地摇了摇头。是他太过于自负,低估了白翩翩。谁承想她会先出手,趁他深陷牢狱,白一汉匆匆去了和林之际,她秘密从大宋调进一批杀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飞天堡,藏于平时无人进出的客院。他一回到飞天堡,就察觉到了堡中的异常,但童知府和衙役们在,他不能轻举妄动,不便把驻在两矿中的几百侍卫调回,何况飞天堡中还有四王爷与大汗暗藏的人。他知道白翩翩妒忌碧儿,一定会想办法除掉碧儿。他那聪明的小闯祸精呀,一下就猜出了他的用心。他故意先发制人,打消了白翩翩准备下毒的念头,他便名正言顺地让人为碧儿单独做膳食、试膳,还让白翩翩认为他并没有识破她的诡计。
白翩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更狠更毒。她让杀手扮成新来的用仆,取代了娘亲身边从和林带来的用仆。她以为他不清楚这些。她故意模仿碧儿的笔迹写了那张字条,故意放飞生病中飞不高的鸽子,从而让衙役发觉,引来朝廷大军,让他对碧儿起疑,让碧儿成为朝廷的重犯。他的小闯祸精根本不会写这种繁体字,他怎么会识不出呢?
飞天堡中处处是杀机,他怕自己防不胜防,不能给予碧儿最安全的保护。他一声号令,两矿中潜藏的护卫飞马赶来,也许可以暂时取得胜利,但他也必然会被冠上谋反的罪名,亡命天涯。这不是好的法子,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他将计就计,对碧儿冷言冷语,从而可以借助朝廷大军的力量安全送走碧儿,也能令白翩翩掉以轻心。
白翩翩手上的那群杀手如果此时跳出来与朝廷大军争斗,他脱不了干系,他要稳住白翩翩,要从长计议。
一个忘恩负义的夫君,是他此刻最安全的面具。
对着他的小碧儿,他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对她凶、对她冷酷、阴寒,好几次,他都快崩溃了,看着她流泪、放下自尊向他哀求,他的心在滴血,被撕得一片、一片。
白莲惨死的情形,令他触目惊心。他身边有太多危险,他逼着自己不能心软,一定一定要把她送走,他不能让她落入白翩翩之手。
如他所愿,她终于被他逼走了,不是回到他为她安排的君府,而是去了另一个男人身边。
他的心不止是滴血,是疼得麻木,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难言的痛楚刺破肌肤,绵绵密密。
她对他该有多失望,也许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爱他了,幸福在一点点抽离他的生命,他感觉得到,却无力阻止。
他还是要让她走,哪怕她今生恨他一世,在来世时,他一定要找到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君问天一生一世爱的那个人叫舒碧儿。
“君南在她身边吗?”君问天稳定了下思绪,问道。
白一汉点头,“嗯,他是堡主身边最机智杰出的护卫,一定能替堡主好好照顾夫人的。只是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进皇宫。”
“他会有法子的。”君问天蹙了蹙眉头,“还有什么事?”
“拔都王子在出飞天镇后让几个将士突然回转,进了草原中一处林子,估计是要监视飞天堡几天。”
“这个我预料到了,他那方法有些笨拙了,别的人比他高明多了。唉,想我君问天何德何能,惹得这么多人关注。”
“堡主,我们当初不该得罪四王爷的,或许你该听从他的建议。”
君问天冷笑,“我若听从他,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我还想多活几年。得罪他我不后悔,他能整我到几时?只怕他也要自身难保了。”
白一汉怔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堡主,老天爷估计听到你的话,呵,心一软,顺了你的心。哲仁今早终于恢复神志了。”
“是吗?”君问天惊喜地一挑眉。
小院依旧,变的是人心。
“夫人,这是哪儿?”秀珠讶异地打量着小院。
这个问题同样也是童报国好奇的,碧儿没有让他送她到宫门,而是马车驶进了这座小院。
君南好整以暇地两手交叠,表情平静。他一路上像是和秀珠聊得不错,以至于忘了正事,不知不觉也跟着他们来到这里,既然来了,就不急着离开。
拔都王子率领大军回军营交差,他们站在这条陋巷之中,不算显眼。院中走出一位老者,见到碧儿,一愣,笑了,“夫人,老先生刚刚回来,你可真来巧了。” 说着也不通报,礼貌地让到一边,请碧儿进去。一位年轻的妇人听见声音,脸红红的,搓着围裙从一间厢房跑了出来,羞涩地对碧儿施了个礼。
“老管家,大嫂,好久不见!”碧儿含笑点头。
夫人好像和这家很熟哦,秀珠回过头,和君南交换了下疑惑的眼神。
“夫人,你……快要做娘亲了!”少妇惊喜地发现碧儿小腹微微隆起。
“是,还有五个月。”碧儿跨进门,没走几步,耶律楚材拿着书从书房中走了出来,童报国瞪大眼,这竟然是堂堂国相居住的府邸,如此简朴,如此狭小。
耶律楚材平静地看着碧儿,对慌乱跪下的童报国视若无睹。
碧儿没有像从前那样施礼,抿唇淡淡一笑,缓缓将目光扫向小院的角角落落,“老先生,有时,我都觉得这里像我的家一般,病着的时候、有难的时候,就会往这里跑。不是家又是什么呢?”
耶律楚材抚了抚长须,盯了她好一会儿,才开口,“夫人,老夫的小院太小,不能称其为家。这次,我带你去另一个家,那里早就收拾好了,一直等夫人回来。”
门外的秀珠和君南听到这话,都惊了一下。
碧儿自嘲道:“家里有人在等我吗?”
“等夫人到家的时候,应该有了。”
这两人在打哑谜吗,怎么一句都听不懂?童报国只能眨巴眨巴眼,没想到,耶律楚材突然注意到他了,“童大人,起来说话吧!这次去飞天镇,听说非常辛苦,回衙门后写个奏折呈上来,本官会向大汗奏明,为你请功的。”
“下官不敢领功!”童报国拭汗,堡主原配夫人的案子不仅没破,反倒越来越复杂,还因为没有辨清字条的真假,闹了一个天大的乌龙,让朝廷的将士成了一个笑话。不谈功了,不给他记过就算开了大恩。
“那些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不能怪你,你把夫人安全地带到和林,就算有功。回府歇着去吧,后面的事,本官来办。”耶律楚材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挥挥手,让他离开。
童报国极其恭敬地向碧儿和耶律楚材行了个礼,畏畏缩缩地上了马车,回衙门去了。
“这两位都是你带来的下人?”耶律楚材回身让老管家准备车,看了看秀珠和君南。
“只……”碧儿还没开口,君南笑着插上一句,“夫人,君南是初次来和林,连个方向都不识,你不能因为我姓君,就弃我不管啊!”语气没有可怜楚楚,但也让人听着非常中肯。
秀珠怕是也对君南有好感,难得与他如此靠近,恳切地看着碧儿,眼中流露出不想与君南分开的留恋。
碧儿叹了口气,“老先生,是的,这两位是我带过来的家仆。我现在身子不方便,在外总得有人照应。”
“那让他们暂住两天,然后打发他们回飞天堡好了。夫人家中有的是照应夫人的奴仆。”耶律楚材说道。
秀珠瞬间脸就苦成一团,求助地看着碧儿,她一点也不想离开夫人呀!
碧儿轻笑,没有作声。
碧儿的新家原来是三王府,也就是大汗现在的行宫。
耶律楚材只把碧儿送到府门就回去了,碧儿叫住他,不知对他说了什么,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府中早有总管模样的一个中年男人迎了出来,谦恭地向碧儿行了主仆礼,让丫头领着秀珠和君南去别院歇息,自己亲自引着碧儿往里院走去。
碧儿认得这条路,有次窝阔台以三王妃的名义邀她进府,就是穿过这些廊阁、木榭的。
还是那座清雅的厢房,竹帘半卷,檀香悠悠地从里面飘了出来。这时,天也不过刚擦黑,烛火已经燃起,纸窗上映着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总管悄然退下了。
碧儿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眶蓦地一湿,慢慢地向里走去。
窝阔台正在喝茶,脱了大汗穿的锦袍,只着一件素色的长袍,束玉带,威严的英雄气概上多了几分闲雅的气质。听到门外响起的脚步声,他含笑,一脸温柔地抬起头来。
笑容没有绽开,愕然地冻结在面容上。
这样的碧儿是他不熟悉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的婚礼上,她慧黠、俏皮,言谈笑语间充满了智者的哲理。
第二次见是在王府中,她机智中带着小女子的娇媚,笑靥如花,他就是在那时对她怦然心动。
第三次就是在这座小院,她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小丫头,与他侃侃而谈,告诉他真爱是什么。
以后又见过几次,她哪怕病着、无助着,也一直自信满满、充满了活力,好像即使天塌下来,她也只是眨眨眼,依然谈笑风生。就是她对他哭的时候,也是强悍的,不会让你觉得她弱不禁风,需要你的怜惜。
眼前的碧儿,大眼空洞无神,全身的气力像被什么抽去,小脸上挂着的笑容毫无真正的笑意。她像一具躯壳,没有了生气的躯壳,虚弱得像是一阵风都会把她给吹走。
窝阔台一阵心痛,张开双臂,柔声喊道:“小丫头!”他要紧紧把她抱住,怕下一刻她就会不见,但这次,他要等她主动。
泪如雨倾,碧儿咬着唇,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把自己的身子投进他怀中。不再笑话他以帝王之位压人了,这个男人是一座真正的大山,可以给她庇护,可以给她一个没有委屈的天空。在她怀着身孕时还不吝对她的疼爱,这份爱有多深无须质疑了!
“大汗,我闯了个大祸。”碧儿伏在他宽阔的肩头哽咽。
窝阔台轻抚着她的卷发,把她扶坐在椅中,自己坐在她对面,两手紧握,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没有关系,这个祸由我为你承担。不过,也只有你会那么聪明,想出那样的妙计整小妾。”从飞天镇送来的军报,他每天都会看。当知道那是一出堡主夫人争风吃醋的闹剧时,他大笑出声。不过,心中又有点妒忌君问天。能让一个小女子吃醋到费心做下这种傻事,也是一份福气,可见她对他有多么在意,不是吗?
“其实飞天堡哪有什么奸细,我……我就是看不来她那个媚样,趁我怀孕之时,对堡主示好、撒娇、卖弄风情,我气不过,才想整她一下。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赢的人还是她,我……被君堡主休出了家门。”心中好恨自己,这个时候还要为他们的以后着想,还在为他们说话,真是个白痴,不过,这是最后一次帮君问天了。
窝阔台心疼地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让她喝了一杯茶,情绪平静了些,才笑道:“小丫头,你年轻啊,怎么斗得过一个青楼女子?君问天是聪明人,不可能在飞天堡中藏奸细的,一个商人若和国事牵扯上,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他非常识时务,很有分寸,不然干吗拒绝四王爷的诱惑?”
碧儿大眼眨了眨,拖雷给君问天什么诱惑了?
“这些你无须知道,既然都被休了,以后就不准关心他。小丫头,我到蛮开心你被休的,知道吗,我一直渴望有这么一天,你心甘情愿地来到我身边。其实,我这几天也不安宁,和辽国的交战,一座城怎么都攻不下来,唉!”
“是汴京吗?”碧儿轻声问道。
“小丫头,你怎知道?”窝阔台吃惊了。
碧儿避重就轻,“这么久,谁不知呀?”
“这倒也是!”
碧儿沉思了下,说道:“我有一个好的办法可以帮你解决眼前的烦心事。”
窝阔台宠溺地捏了下她的脸颊,“这才是我熟悉的小丫头样子,狡诈得如草原上的小狐狸。说吧,你想和我交换什么条件?”
碧儿坐正了,对着他嫣然一笑,“大汗,我现在无家可归。”
“这里就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不怕拘束,随我进皇宫,那里有一座宫殿也在等着你。”
“大汗,你宫中现有多少妃嫔?”碧儿歪着头,神情慎重。
窝阔台不大自然地撇撇嘴角,“怎么,想让我专注于你一个人吗?小丫头,嫁过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他温柔地欠下身,欲吻上她的唇。
一双小手挡住了他的唇,他笑,改吻她的十指。
“大汗撒谎,一个帝王不可能对一个女子专情的。那么多的美人,你不动心就是天上的神了。食色,性也,这是人之常情,不必遮遮掩掩。大汗,我若嫁你,只不过成为你众多妃嫔之一,时间长了,你对我的新奇感消逝,现在的这份感觉也就荡然无存了,以后想寻都寻不着。大汗,我不想做你的妃嫔,我做你唯一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是不是不给我抱?”哪怕是帝王,关心的首要问题还是这种最原始的生理问题。
碧儿脸一红,“大汗可以抱的女子多的是,不差我一个。我想在大汗心中是最特别的,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心灵默契,一起散步、饮茶,看日出日落,说古论今,别的妃嫔给不了大汗的,我统统给你。”
这话很有玄机,说穿了,她就是不想嫁给他,最大的限度就是做一个知心的朋友而已。窝阔台当然懂她的意思,心中不免有些恼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到极限,就是想把她变成自己的,这是最起码的。
他用薄怒的眼神指责地看着她。
碧儿没有回视,幽幽地看着摇曳的烛火,“我知道我很自私,我在利用大汗对我的宠爱,而提出这么不近情理的要求,可是这也是我心里的话。大汗,我现在怀着身孕,嫁与你,这样的我连自己也会瞧不起,也有负大汗对我的一番真情。大汗自小在帝王家长大,手足众多,可因为身份和才能惹人妒忌,虽高高在上,心中却是孤独的,时时刻刻防备人,过得很累很累。我没有出众的容貌和才华,我也不知大汗为什么会青睐于我。可我就是不愿成为大汗众多妃嫔之一,我要做大汗的亲人、朋友、知音,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大汗,那么我愿做大汗的恋人。可是我现在对大汗只是敬慕,不是那种心动如水、缠缠绵绵的男女之情。如果我遂了大汗的心,我觉得是对大汗的一种不敬。所谓两情相悦,是你爱我,我也爱你,和相爱的人做爱做的事,才是爱的最高境界。大汗,你认同我的话,我就放下所有的疲倦依向你,如果你不接受,那么我只有离开了。”对心机颇深的帝王,坦白自己的想法是最理智的。
窝阔台恨得牙痒痒的,好想把这个小丫头的心拿出来看看,到底是不是铁做的,不然就是石头做的,怎么就这么冷漠呢?可话说回来,自己喜欢的不就是她这份不同吗?
得到一个女人的身子容易,得到一颗心太难了。他退而求其次,不敢贪求她的身了,先要了她的心,以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有一天,她的身会为他绽放的,何况现在她还怀着孕呢,不急,等她产下孩子再说。
“小丫头,你拿我对你的宠爱要挟我,我却不得不妥协,举国上下,只有你有这么大的胆了。”窝阔台咬牙切齿地说道,口气并不凶悍,反倒带有一种无边的纵容。
碧儿有些感动,眼眶红了红,一直紧绷的神经突地放松了下来,这时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害怕。若窝阔台强来,她也没办法的,她赌的就是他对她的爱啊!他也是爱她的一个男人,得不到她的回应,还对她这样,反观君问天,自己用全副身心爱着他,结果呢,被扫地出门。
爱,比较不得,也没什么公平不公平,就是这样,心中恨着他,可还是牵挂着他,真是好不争气,好没用。
越想越难过,委屈的泪水扑簌簌掉下。窝阔台手中的布巾都湿透了,无奈只得把衣袖递给她,她也毫不客气地把鼻涕往上擦。
窝阔台叹息,爱上这个小丫头到底图什么呢?没有回报,还甘之如饴。
“小丫头,你住在这里,我先认你做义妹,至少有个好的身份,免得被别人说长道短。”他很体贴地为她着想,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久违了的韩江流式的暖暖温馨,在这个时候,令她特别特别窝心。碧儿嘴一撇,哭得更凶了,“我名声坏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我不做什么义妹,我就是我。”
“好,好,你就是你,我们不做兄妹。”窝阔台轻哄道。
碧儿哭了很久,才止住悲声,“大汗,我不在意外人怎么说我,我承诺做大汗的红颜知己,就是红颜知己,无须什么身份掩饰。”
她不在意,他一个大男人当然更不用在意了。
“大汗,写信给大宋皇帝,向他借条路,从另一侧进入汴京后城,不出一月,就可以攻下那座铁城了。”碧儿情绪平静了些,开始转入正题。
对不起了,骆云飞,历史的长河里,辽国注定是一颗流星,不是我故意陷害大辽,这就是铁铮铮的历史,谁也改变不了。碧儿心中默默说道。
“天,我怎么没想到呢?对,对,汴京的另一侧是大宋的疆土,从外围借条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到了汴京的后面,打它个措手不及,不愁破不了城,从此就可以把大辽收归于我朝了。小丫头,你怎么想到的?”
碧儿自恋道:“别管那些,我对大汗也是有用的吧!”
“哪里是有用,在认识小丫头的时候,我就已经不能没有你。”窝阔台深情地说道,龙目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碧儿。
碧儿调皮地吐了下舌,“知道我是有用之才,我就不算在这里白吃白住了。”她秀气地打了个哈欠,“大汗,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我在这里其实是无依无靠的。”长睫忽闪了几下,斜倚着他的肩头。坐了一天的车,现在,又落实了归处,她终于放心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