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历一六八年七月初三, 天下宫再燃战火, 付氏勉力相抗, 飞云城叛逆多有协助。
七月十一, 胶着望月峰的飞云城同东海与付氏尽皆伤亡惨重。独闻人寻一人,日杀百人有余。
七月十七, 付氏与天下宫商讨停战协议。
七月廿一, 望月峰战事落下帷幕。
同年八月初八, 闻人君率众返回飞云城。
八月廿二, 飞云城叛逆萧厉、齐傲反抗, 为闻人君秘密留下的探子暗中破坏。
同年九月初九,闻人君于万人中亲取萧厉首级,沸扬一时的‘飞云内乱’尘埃落定。
三天前,南淮,民家小院。
“啪!”的一声,是纸张被狠狠拍在桌上的声音。橙黄的灯火在灯台上摇曳着,照亮了坐于桌旁女子的侧颜——固然绝美,却被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破坏,正是久不见踪影的何采衣。
还有一个站在何采衣身旁, 紫衣灰发,却是曾与叶白有过一面之缘的拓跋凛。
拓跋凛的神色有些刻板:“萧厉完了。”
虽然方才那狠狠的一声是何采衣自己发出的,但眼下她面上却并无什么怒色。只站起身恭敬道:
“是, 师父。”
拓跋凛眉梢一动, 似乎就要发怒, 然而到底还是勉强克制了, 只道:“你想杀闻人寻,我替你动手就是了,不需再多费心思!”
何采衣依旧恭恭敬敬的回答:“回恩师,弟子不想杀闻人寻。”
拓跋凛脸色愈冷:“那你这般劳心劳力,又想做什么?把人逼到无处可走好来找你?!”
这话实在有些侮辱人,然而何采衣却依旧八风不动:“回恩师,弟子目前不想杀闻人寻,只是觉得就这样死了,未免太过便宜对方了。闻人寻要死,但死之前,弟子必要他落魄潦倒身败名裂。”
何采衣的回答虽是事实,但另一层也显然旨在让拓跋凛息怒。不过拓跋凛不但不息怒,还只觉一团怒火就这么从胸中冲了出来,左右乱窜!
从没学过什么叫忍耐,拓跋凛当即便砸了桌,怒喝道:“你为了一个闻人寻要赔上自己的性命?——还记得不得我让你练的玉女决是怎么说的!”
实木做的桌子在拓跋凛的一砸之下只如豆腐般倾颓碎溅,更有木屑划过站在一旁的何采衣的眉角,带出一溜血珠。然而何采衣却只做不知:
“玉女决的总纲可归纳为六个字:‘少喜怒,少思虑’。”
虽然何采衣自个对划过眉角的木屑没有感觉,但站在何采衣对面的拓跋凛却怔了一怔,怒气慢慢歇了下来:“很好,思虑过甚呢?”
“多喜怒则走火入魔,多思虑则油尽灯枯。”一问一答之间,何采衣神色从来平静。
“你既然都知道,”拓跋凛神色冷冽,“那就给我放下!”
言罢,拓跋凛便准备离开。
何采衣却叫住了对方。
“恩师。”何采衣开了口,声音轻轻的,“死有什么好怕?我只是要他不得好死,如此而已。”
拓跋凛反过身,气得笑了:“你的意思是,我辛辛苦苦养了一个弟子,就是为了叫她送死去的?”
“弟子没有送死。”何采衣认真回答。
拓跋凛冷冷道:“你自然不是送死,你是在求死,连坟墓都先给挖好了。”
何采衣默然不语。
拓跋凛几乎要拂袖而去了,但他到底是忍了:“接下去呢,你打算怎么做?”
眉心稍舒了舒,尽管面上有伤痕,但这个动作做来,何采衣也自有一种光彩:“弟子想,那阳琉的苏和……”
拓跋凛却一下子暴怒了:“先是李缺再是苏和,你尽挑这些德行名声好的设计,一个姑娘家的也不怕损了阴德,死后落入十八层地狱翻不了身!”
何采衣有些想笑,于是她就勾了唇角:“恩师,弟子自知罪孽深重,本也没想上得天庭……”
“那你的阿寻呢?你将他夸得那么好,就不怕他在天庭里等着你?”拓跋凛语带讥讽。
何采衣一下怔了。半晌才笑道:“恩师莫说笑,弟子毁了容貌又沾了血,还……就是阿寻再活转过来也不会要弟子了,谈什么等不等?”
拓跋凛骤然变色,竟再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而何采衣则慢慢坐了下来,对着一地的碎屑愣了许久,才伸手,缓缓覆上脸颊伤痕。然而仅仅在她指尖刚刚触及那狰狞扭曲伤痕时,她便宛如被火燎到了般的重重一颤,飞快抽手。
九月初十 飞云城
叶白刚刚收剑,旁边站着早早就等了的齐傲。
“说。”叶白出了声,就去拿一旁早准备好的布巾。
齐傲亦步亦趋的跟着:“寻少爷,我父亲……”
叶白点了头:“我等下和城主说。”
满面感激的应了是,齐傲紧接着就添了嘴唇:“还望少城主多多费心,无论需要什么,都尽管开口,我一定想办法找来!”
可有可无的点了头,擦完汗的叶白就径自往主院走去。
虽说昨日便是重阳,然而飞云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心情过节,再加闻人君和萧厉最后一战就是在城主府内,所以此时眼下是到处的残花败柳,一派萧瑟。
叶白直接敲门进了闻人君的书房。
闻人君正处理一应善后事宜,摆在一旁的折子都堆了半个手臂的高度。
“有事?”见了叶白,闻人君开口。
素来懒于委婉客气,叶白直接道:“齐傲想救他父亲。”
“齐阎?”毫不奇怪,闻人君笑了笑,随手抽出一份关于齐阎的报告,稍稍看了便压下道,“你想放就放了罢。不过如果齐阎会为齐傲着想的,就是我放了,他也要死。”
“那是他的事。”叶白淡淡道。
一句尽显凉薄的话却让闻人君的眼神柔和了。推开面前折子,他道:“这次打算停留多久?”
叶白认真想了:“前一段突进太快,现在要花些功夫稳固……”
这么说着,叶白其实想到了唯一有过的一个愿望:挑战过天下值得挑战之人。然后,他开口:“你想的话,我就留下了。”顿了顿,叶白再道:
“一直。”
先前叶白说这些话的时候,闻人君多是揭过。然而现下,他眼神略沉,却接了话:“我三十二了,就算不谈其他,这个年纪也是你叔叔辈的,何况只剩十几年功夫,我也……”闻人君微笑起来,“那个时候,你的人生不过刚刚开始。”
叶白沉默半晌:“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人君未置可否:“你可以拥有更多。”
“都是我不想要的?”叶白接了话。
闻人君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