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楠市的夜晚繁华喧嚣。斑马线一端等着过马路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有人惊讶的打量他, 也有人在窃窃私语兴奋的谈论他的长相。“天啊……是不是明星……”“是超模……真的好高, 好想要电话……”死神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讨论自己,他早已习惯隐身于这个世界,在面具后观看人类的喜怒哀乐。他在停止线上等候红灯的车辆玻璃反光里, 看见了自己冰冷的脸庞——那副常年戴在他脸上的惨白色面具不见了,所以这些人类才得以看见他的真容, 并对此指指点点。他跳回这个时间节点是确定自己戴着面具的,那么这是怎么回事?绿灯亮了,蠢蠢欲动的车辆尽数出动, 急刹车声却此起彼伏,似乎有一股奇怪的气场造成了死气的混乱。死神皱了皱眉。他一边快速迈着长腿穿越过街区, 一边下意识掏出自己的面具。可是那个本该是惨白色的面具竟然——变成了有夸张涂鸦的艺术品?……“那个面具!你把坏掉的面具都送给他了!他在面具上画图,颜料还是我陪他去买的呢!”鹿呈聒噪的声音言犹在耳。……这明显是出自于池嘉言的手笔。死神停住脚步,仔细翻看,果然在厚厚的颜料之下辨认出那一道细微的裂缝,看得出那个少年有多么绞尽脑汁的想要遮盖这瑕疵。只是可惜他不知道即使掩盖得再好, 这个面具也终究是个废物了,那是死神有了欲望的证明。为什么,属于陵霄的面具,不!他就是陵霄,陵霄就是他。死神重新整理思路, 为什么……那属于软弱得想罢工的陵霄的面具,会忽然出现在自己身上呢?自己完好无损的面具去哪里了?一个可能性浮现在他脑中。走到僻静处,他召唤出了苍风, 快速的往池嘉言家中而去。“陵霄哥哥!”夜色里,坐在院子中央的摇椅上逗猫的少年听到开门声,回头朝他浅浅地笑了。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少年脸上,使得他脸庞柔美,笑容温柔清澈,令人感觉心底微微一暖。死神站在栅栏旁,神色冷峻。池嘉言似乎发觉他有点陌生,心底没由来的打了个突突,又有点结巴道:“你回来啦。”死神稍微收敛自己的气场,直接问道:“他呢?”“她?”池嘉言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然后又回过神,有点自责地咬了咬下唇,“我已经没有再控制老师了……她不会再来了……我虽然坏,但还是说话算话的。我也在慢慢改正了啊。”很明显,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池嘉言见他还是很冷淡,便转身把小黑轻轻的放下,轻声说了点什么。然后他趿拉着一双水蓝色的凉拖鞋朝死神走了过去,语气带着点讨好的乖巧意味:“上次我答应了你的,所以我绝对不会又犯同样的错误。我都有吃饭,嗯……不是泡面哦,是我自己做的。不算难吃,我觉得我努力一下,说不定能当个大厨。你要吃吗?”死神却在想,答应过什么?他又对池嘉言提过什么要求?死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进行时空跳跃往往是根据某个事件的节点进行,例如死亡瞬间,这次他也是挑选的事件节点,只不过好像是哪里出了错。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皱起了眉头。果然,他这时空跳跃出现了一个月的误差。现在的时间已经是那次试图强制拆迁事件的一个月之后了,难怪会觉得哪里都有点不一样。眼前池嘉言的身上,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毒辣狠厉不见了大半,一颦一笑都颇为单纯,竟令死神不习惯。“你今天是不是很累了?”池嘉言微微仰着头看他,眼里水光潋滟,“是工作特别多吗?最近总是频繁的发生事情,我感觉非正常死亡率好像变高了,你都好忙。”“我们进去。”死神放下手,淡淡道。“嗯嗯!”池嘉言点点头。两人一进门,池嘉言就从鞋柜里轻车熟路地翻出了另一双水蓝色的拖鞋,只不过尺码要长一些,似乎是某人常穿的。死神从善如流的换了鞋子,又脱去了外袍——也被池嘉言接过去好端端的挂了起来。这情形,倒算不上暧昧,只是……太熟练了。就好像已经发生过很多次那么熟练。“苍风!”池嘉言拽动外袍衣摆,“苍风,快出来,吃东西了。”金色的猛兽图腾并没有反应。或者说,它也有点懵逼。“苍风,你今天怎么不不出来啊。”池嘉言无奈的抖衣服,“你也很累了吗?我准备了很多罐头给你的……有牛肉味的、鳕鱼味的,还有鸡肉味的。刚刚撸完猫,真的好想撸狗……有猫有狗万事足。”装死的图腾作为一头有尊严的巨狼忽然被说成是狗,它发出了愤怒的低吼,呜呜呜的,颇为骇人。池嘉言一点也不害怕,还笑眯眯的摸了摸它,以作安抚。苍风很没脾气的偃旗息鼓了。死神正在打量这间屋子——除了他们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存在的痕迹。“尝尝我今天第一次做的酸奶。”池嘉言递了一只玻璃碗过来,“加了水果的哦。哥哥你喜欢吃甜一点。”死神不喜欢吃甜。甜味令人欢愉,令人满足,令人懒惰。像他这种随时都需要保持高度自律的神,为了将冷漠两字贯彻到底,他极少进食甜食。不过,或许是他的心境有所改变,又或许是眼前这双眼睛太过充满期待,他就随意应了一声接过,然后走到照片墙的位置。饶是他作为死亡之神,无惧无布,也在看到照片时觉得不可思议的诡秘。之前他们三人在这间屋子里拍过的那张合照还挂在墙上,但照片上的人物却只剩下了两个:一个是微笑着比了个“耶”的池嘉言,另一个则是冷冰冰的自己。虽然他不知道这画面上剩下的是哪一个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一个他消失了。不,准确来说,结合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和另一个自己,合二为一了。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片一模一样的树叶。所以,他的面具被这个时间段的面具所取代,照片上的他也消失掉了,现在的世界,只有一个陵霄。同时存在两个自己本来就是悖论,他也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却没想到会是这个时间段——在他刚刚进行了时空跳跃之后,时间上的误差导致他流失了这一个月的记忆。那些记忆也许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经过某种能量的媒介才来到他脑中。当然,这次不可能再让池嘉言经历一次死亡瞬间爆发传递记忆的能量了,否则他做这选择毫无意义。他做出了选择,而时间给了回应。“嘉嘉。”他开口道,“过来。”池嘉言逗够了苍风,乖乖的来到他身边:“哥哥,怎么啦?”死神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抚上了池嘉言的脖子。前不久他才摸过一个更加纤细的脖子,那次是为了杀戮,这一次是……截然不同的目的。他在池嘉言靠近耳后的脖子皮肤上方仔细查看,哪里有一道浅粉色的疤痕,不算太大,却也有点明显。池嘉言的脖子修长又白皙,像是上好的瓷器,有了这点瑕疵不免令人觉得惋惜。“还疼不疼?”死神问。他记得这个孩子老是说自己头晕,怕是被玻璃扎到的伤口没长好的缘故。现在亲眼确认这伤口已经痊愈,死神才放心。因为被死神微凉的手掌抚摸着,池嘉言耳后泛起了薄红,却也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侧着头:“早就不疼了。哥哥……你前几天才问过我。”“嗯,再问一次。”死神放开他,“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池嘉言说:“你不回来,我睡不着。”总觉得太过于亲密了些,死神没法接这句话。好在他一向冷淡惯了,池嘉言也没发觉有异常,还傻傻的站着,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或者说,等待着死神对他做些什么。死神有点疑惑了。“对了,我已经考虑好了。”池嘉言忽然靠得近了,“那件事……我愿意。”池嘉言好像刚刚才洗过澡。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像一道等待品尝的甜品。他们几乎鼻尖相触,唇与唇之间,只有一只手掌的距离。只要死神稍微低下头,就能攫取那张红润的唇。所以……另一个自己,到底在这一个月都干了些什么?如果指的是那种事……不觉得太快太禽兽了?看到眼前的少年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让死神有片刻的松懈,他们越靠越近,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呼吸,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心跳。香甜的气味近在咫尺,死神眼前却忽然有了个闪回。那是一个发生在这个房子里的画面。一身黑衣的自己和池嘉言坐在沙发上,池嘉言赤着脚,身着一件宝蓝色睡衣,耳发柔顺的贴着脸颊,忽然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脸色爆红。死神却对那被亲的感觉毫无印象。那是亲的另一个自己,和眼前这个少年准备亲的是同一个,是那个陵霄,并不是在临走前还准备要杀死他的陵霄。闪回之后,不知为何他忽然拉开了一段距离,并没有真的吻上少年的唇。“什么事你愿意?”他接上话题问。池嘉言倏然睁开眼睛,脸还红着。显然他刚才也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亲吻,他甚至都做好了接吻的准备,不难看出那种想钻进地缝里的羞恼和窘迫。偏偏眼前这男人神情太冷淡,使得刚才突如其来的暧昧好像不过是一种错觉。。“啊?”池嘉言咬了咬唇,“哦……就是去洗魂池的那件事。”“洗魂池?!”死神脸色一变。洗魂池,是来存在于冥界的一处所在。这世界太大,难免会遇到身怀异能的灵魂,它们往往在死后都难以驯服,异能被刻在灵魂里,并不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消失。所以如果碰见异能未灭的灵魂,都会被投入洗魂池,洗去灵魂的异常,重新落入命盘。那痛楚,即使是痛觉迟钝的灵魂也难以承受。何况池嘉言以活人之躯。池嘉言点头:“对。我不怕痛。我现在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每当有哪里不满,总想通过灵力来发泄。只要洗魂池真的消除我的能力,那点代价还是值得的。这样哥哥你也不会每天都担心我走歪路了。”“你怎么知道洗魂池。”死神的口气沉了下去,换了个说法,“谁让你去的?”池嘉言疑惑的看着他。半晌,他明白了什么。他的嘴巴张了张,反复几次后语气笃定道:“你不是……你不是那一个陵霄。”继而,他垂下眸子,自嘲一笑:“难怪我总觉得你今天不一样。你不对劲,苍风也不对劲。”死神的眼神更冷了。这下池嘉言倒是能分清楚他们了。池嘉言却也变得不讲道理,他把伪装都卸掉,也脸色一变,把死神手中的酸奶碗抢了回来:“对不起,这个不是做给你吃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陵霄了。”死神毫不留情的指出。池嘉言不可置信的怔住,猛然顺着他的眼神看向墙上的照片。他脸上的血色霎时间消失殆尽。“还给我。”他喃喃一句,又转头把变得有点凶狠的目光投向死神,“把那个陵霄还给我!”“我在这里。”死神平静道。池嘉言恨恨的看着他:“不是你!我不要你,我要另一个陵霄,我要答应我要陪着我的陵霄!我不要你!”他这时的模样倒是完全褪去了乖顺,那种柔中带刺的感觉又来了。或者说,他的准备回归正途,根本只是做给另一个陵霄看的。这才是真实的他,一只软萌和凶残并存的小兽。这一句句的“我不要你”让死神忍无可忍。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被一个人类撩动出名为“薄怒”的情绪。他也刚刚经历了巨变,和这条时间线上的自己合二为一,切断了能回到未来的所有退路,却没料到还要被这个始作俑者所嫌弃。那个懦弱的自己有什么好?!“我情愿你回到过去真的杀了我,也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随时都想要了结我好!”池嘉言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取代他……”死神转身就走。手刚触到门把,就听到背后传来压抑的抽泣。他回过头,看到池嘉言眼眶通红,嗒嗒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真的伤心绝望到了极点。死神很快又被撩动出了另一种情绪。也许不久的将来,七情六欲就将逐渐被这小罪魁祸首气齐了。池嘉言眼泪掉到一半,猛然被去而复返的死神推到了墙上。没等他反应出什么,那带着霜雪气息的吻就霸道的落了下来。“唔——”作者有话要说: 接吻了,那什么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