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然眨了眨眼,垂眸看向手上的披风,是一汉服连帽斗篷,很鲜艳的红色,周围滚着宝蓝色花边,里面是柔软的白色皮毛。
房间里光线偏暗,陆然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动物的皮毛,摸着不像仿真品。
帽子边缘的绒毛更长一些,只露出陆然小半张脸蛋儿,白皙的面容,更衬得细嫩娇艳,像一朵刚刚盛开的白色玫瑰,纯洁无暇。
看一眼,便想要把她占为己有,珍藏一生。
老人静静的望着陆然,发黄冰冷的眼神里出现了一抹暖意,似是透过她,回忆往昔。
“那是一头千年白狐的皮毛,暖和吗?”
“暖和。”
千年白狐?这不是传说中才出现的灵物吗?现实中也有?
“是我母亲送给我父亲的聘礼。”
陆然一愣,老人眼里溢出一丝笑意,“没错,我母亲出身绿林,性子狂野粗犷,我父亲却是个软乎乎的白面书生,继任蓝家家主的第二天,去民间历练,我母亲看上了我父亲,并霸占了他,后来,我父亲回归蓝家,我母亲相思成疾,死的那一天拜托我,对父亲隐瞒她的死讯,我当时心痛如割,跪在她坟前笑她,父亲从来没爱过她,一直是她自作多情,父亲若是知道强占他的女人死了,肯定仰天大笑,三年后,母亲祭日,我去上坟,父亲看到了问我篮子里的冥钱是烧给谁的,我因为对他心存怨恨,不痛不痒的说道,是那个女土匪呗,从来温和柔软的父亲,竟然甩了我一巴掌,说我不该诅咒自己母亲,我说我没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前妻已经死了三年,当天晚上,他就去了我母亲坟前,割腕自杀。后来,我的继母告诉我,父亲娶她,从来没碰过她,更没爱过她,她只是他报复母亲的工具,他恨我母亲强占了他,让他失了身,又失了心。身为蓝家家主,家庭责任大过于儿女情长,而父亲,因为爱上了我母亲,不能再担任蓝家家主。他是蓝家第一个男性家主,若是没有我母亲,他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她平淡的语气说着陈年旧事,听在陆然耳朵里,却觉得这段爱情,荡气回肠。
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而老人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这件事,对她,似乎已经不构成任何情绪上的影响。
或许,只是她回忆长河中没有太大意义的一小段,甚至,不值得她去怀念。
“我父亲没有逃过的情劫,我,做到了!我为了成为蓝家家主,放弃了爱情,放弃了彼此深爱的男人。”
老人的语气,听不出来是庆幸,还是遗憾。
陆然好奇的问,“那您后悔吗?”
“后悔过,但不足以让我放弃自己的理想,有些人……”老人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陆然,“天生就是雄狮,享受过权力的滋味,就像是让雄狮吃了一顿暴殄盛宴,以后,就再也无法放手了……”
陆然沉默。
老人的眼神始终落在她身上,见她没有任何反应,眼底浮出一抹失望,“怎么,不想尝试一下?”
陆然恍然大悟,原来,她用意在此。
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她有两位优秀的继承人,怎么会看上她?
陆然觉得不可思议,又唯恐避之不及,“不,我不能,我不是雄狮,我没有野心,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渴望爱,渴望被爱,我做不到像您这样孤注一掷的放弃爱情,我为了我男人可以放弃一切。”
“愚蠢。”老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喘不上气,抬了抬手,陆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正要叫人进来,外面,蓝伊开口,“妈,我进来了。”
蓝伊开门进来,还没跨进来一步,就听到老人咳着道,“不用。”
蓝伊的脚步,生生卡在了门槛上方。
“还不快上前伺候着!”蓝伊咬了下唇,对陆然说了句。
陆然露出为难的表情。
蓝烟一眼目睹,她的手指,捏了下蓝存遇。
“奶奶,然然没伺候过老人,不得法,难免不周全,还是让姑姑进去吧。”蓝存遇这时开口,给陆然解围。
老人家咳了一会儿,气息调匀少许,“水。”
没有她的命令,蓝伊也不敢进去。
“丫头,水在桌上,还不快去。”蓝凛说道。
陆然拄着拐杖走到桌前,桌上的杯子里有半杯凉水,她又往里掺了热的,触手温热。
一条腿站了那么久,早累了,又端着杯子,到床前时,杯子里的水晃出来一些到手上。
陆然把单拐靠在一旁,自然而然的坐在床边,把虚弱的老人挪到自己一边肩膀上,给她当枕头。
手底下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让陆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真是好瘦啊!
喂她喝了几口,老人微摇了摇头,在陆然肩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粗糙如枯树皮一样的手掌摩挲着陆然细嫩洁白的小手,“想当年,我也是这般大好年华,他问我,可否愿意,我说,这话该我问你,你可否愿意……”
不同于刚才叙说父母时的无动于衷,这会儿,她眼里荡出一波温柔涟漪……
“因为我知道,我终究会负了他,问他愿不愿意给我一段短暂的爱情,之后,相忘于江湖。”
“我足够心狠,挥刀斩情丝,眼也不眨,而他,却陷得太深。”
“他没说怨我,但他看我的每一眼,都让我深深自责。”
“于是,我亲自送他离开……”
陆然手一抖,杯子里的水,又倒出来一些在身上。
“一杯毒酒,他明知里面有毒,却甘之如饴的喝了下去。”
“那毒无色无味,甚至不会有痛苦。”
“他做了个美梦,嘴角含着笑,睡死在我怀里,就像我现在这样……”
陆然咽了下唾沫,她,她竟然亲手了结了她今生挚爱的性命?!何其狠毒啊!
陆然抬头望了眼门口。
蓝伊退回到门外,眼睛盯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诧。
就连蓝凛,似乎都没想到。
陆然猜测,这些话,老人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
陆然握着杯子的手逐渐酸涩打晃,她看了眼离床有一段距离的桌子,又看了眼杯子里剩下的水,仰头自己给喝了,然后把杯子丢在了床上,甩了甩疲累的手腕。
下一刻,水含在嘴里,小脸苦涩,她勉强给咽了下去。
老人竟然呵呵的笑了起来。
陆然吐了吐舌头,“这水怎么是咸的?还有点腥。”
“我早在几天前就该去了,撑到现在,全靠这续命水吊着一口气,傻丫头,你是第一个用我杯子喝水的人,他们是不敢,也是嫌弃,唉,一百多岁的老骨头,这身体只剩糟粕了,我自己都嫌弃得不行……”
“妈,您非要这么刺我吗?”蓝伊语气幽幽,脸色非常难看。
不过,无人理会她。
老人喝了水,精神不再恍惚,问陆然,“让你爱惨了的男人,他叫什么名字?”
“周靖安。”
“周炳坤的孙子。”
“祖奶奶也知道呀?”陆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叫了她祖奶奶。
老人勾了下唇,语气柔软不少,“小白痴,我这辈子的营生就是跟各地权贵打交道,我能不知道?周炳坤,他就是个混不吝的,见风使舵,卖得一张巧嘴儿,若不是小蝶儿被他诓住了,他成不了什么气候,我早说了,他这个人啊,利用女人起家,是个没种的,自然,不得善终。小蝶儿不信,看吧,好好的一个蝶庄,被毁了,可惜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妙人儿,死后,魂儿也没个所依……”
蝶庄……
陆然拧眉,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现在,想把周氏改姓。”陆然说了句。
也是存了私心的。
蓝家,于她来说,终究是半路得来的情缘,她,还是时时处处为了周靖安考虑。
如果周靖安能够得到蓝家的助力,便是如虎添翼。
可惜,老人根本没有往这方面考虑的打算,“他若是改得成,你大可以甩了你的便宜丈夫。”
陆然嘴角抖了抖,便宜丈夫……
陆然连忙道,“爷爷想改肯定是改不成的,但是周靖安是个重视孝道的人,不可能对自己爷爷动真格的,而爷爷,又是个不省事的,不肯消停,不是大麻烦,也是个甩不掉的包袱,让人头痛。”
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人生在世,焉得十全十美,大的方向掌握一下就好了,小事小人何须在乎?左右掀不起大的风浪。你丈夫都不放在眼里,你完全是自寻烦恼!闲得!”
陆然噎了一下,“您是宰相肚,我是小鸡肚肠,行了吧!”
老人呵呵,“这话没瞎说。”
陆然无语。
老人抬手,指了指门口,“你帮祖奶看看,你姑婆和你五伯,谁更适合做蓝家的当家人?”
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就连蓝伊,都微微张大了嘴巴。
“祖奶奶,您在说笑吗?”陆然笑问。
老人阖了阖眸,面容严肃困顿,“回答。”
陆然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门外的父母,得到他们点头同意后,她才开腔,“要我选,我肯定选五伯父了。”
老人翻了翻眼皮,“为何?”
陆然嘴皮子一碰,“帅啊。”
“别贫。”
“我之前见都没见过姑婆,五伯父第一时间找到我,所有蓝家的事都是他和我父母我老公告知于我,姑婆要么对我有偏见,不喜我,要么,就是不注重蓝氏血脉。都说蓝家人护短,对自家流落在外的子孙格外厚待,而姑婆,是个例外。”
蓝伊冷冷挑唇,“一个跟蓝家划清界限的子孙,要来何用?给后代做标榜吗?”
蓝存遇想要说什么,蓝烟朝他微一摇头。
蓝存遇捏了捏拳。
陆然道,“我爸妈是有错,但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想必大家都知道。可是,祖奶奶身为一家之主,却让父母再次回到蓝家,这不是妇人的心软和仁慈,而是我父亲的确做出了一定的成绩,祖奶奶从蓝家大局和利益出发,摈弃过往,包容了我的父母,而我父母都是感恩之人,对外,还不是代表蓝家的利益?说到底,还是蓝家得益。”
蓝伊嗤笑一声,正要辩驳,老太太一个眼刀甩过去,她立马闭嘴。
陆然看了眼蓝伊,继续,“所谓有容乃大,你连这点都不能忍,不能看破,总是挂在嘴边刺人,还指望你成为家主后,心胸能变得多开阔?格局能做到多大?蓝家家主,可不是靠嘴皮子上的讽刺和打压挣得名望,而是靠你的手段,把各怀心思的家人,紧紧的团结在一起,最大限度的发掘每个人的长处,辅助你,共同支撑起硕大的蓝家。不然,你一个人,能有多大作为?靠你那个养子给做一些不入流的勾当?”
蓝伊色变,“你胡说什么!”
陆然轻笑,“怎么,这就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你为什么让他劫持我?”
“我没有!”
“需要我提醒你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敢不敢当面对峙?”
蓝伊梗着脖子,一副跟他拼命的架势,“有何不敢!”
陆然一改刚才的咄咄逼人,噗嗤一声笑了,“姑婆,淡定。”
蓝伊顿时明白了,“你,你诈我!”
“还嫌不丢人吗?给我闭嘴!”老太太动气了,又咳嗽了起来。
陆然一边给老人揉胸顺气,一边嘴上没停,“祖奶奶,您看,姑婆也太没气量了,一点气都沉不住,三言两语的一挑拨她就火了,现在是网络盛行的信息时代,网上多的是颠倒黑白的键盘侠,你要是个个都去计较,计较得完?祖奶奶刚才也说了,人生在世,焉得十全十美,莫非姑婆也是闲得慌?”
“你……”
不给蓝伊说话的机会,陆然突然扬声,“五伯父,帮我倒点水吧。”
蓝凛进来,给她倒了水,递给陆然时,手指碰了下陆然的手,陆然抬头看他,他轻轻摇头。
陆然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让她不要太针对蓝伊。
毕竟,她也许真的成为蓝家家主。
按她这么计较的性子,今天这番唇枪舌战,蓝伊必然记在心里,少不得以后故意刁难蓝存遇和蓝烟。
陆然不动声色的抿了抿唇,喂老人喝了几口,陆然把杯子递回蓝凛,蓝凛又恭恭敬敬退出到门外,并把门关上了。
而老太太,枕着陆然的肩膀,竟睡着了。
陆然不敢动,也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一双温暖结实的手扶着她的头,陆然惊了一下,瞬间呼吸到他的气息,眼睛也没睁,温顺的倒在他宽厚的肩上,嘴里咕哝了一句,“安安……”
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男人把她抱起来,不知道跟谁轻声说了句什么,耳朵里,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和强有力的心跳声,陆然陷入了沉睡。
醒来,陆然睁开眼睛,便看到落在她脸侧发丝上的男人手腕。
陆然往后挪了挪,意料之中,触到了男人坚硬的身体,磁性嗓音像灌了蜜糖一般甜蜜,钻入她的耳中,“大早上的,靠这么近,想做什么?”
陆然笑了下,“爱。”
一瞬间,他身体的变化,大到让陆然惊诧。
送到嘴边的,周靖安岂有不吃的道理?
疯狂一场,接一场。
陆然喉咙都哑了。
周靖安却频频堵她的嘴,用手,用唇。
堵不住声音,他最后索性也不管了。
事毕,陆然就着最后的姿势,一头瘫在了枕头上。
周靖安受不了她这诱人柔弱的样子,“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姿势有多撩人?嗯?”
陆然实在没力气,药物发作,脸上也开始发疼了,她闭着眼睛,小手捂着脸,不理他。
周靖安吻着她雪白的耳廓问,“弄痛了?”
“没有,很舒服,也很累。”
他只捕捉到了两个字‘舒服’,蛊惑她,“再来?”
“不行……啊……混蛋……”
“不小心滑了……”
陆然半推半就中,周靖安又得逞了。
周靖安下床的时候,陆然从手指头缝里看他。
看到了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却也悲催的发现,这里,竟然不是桃源居!
“这是哪里?”陆然望着从窗口爬进来的藤蔓,心头一跳,终于知道周靖安为什么堵她的嘴了……
周靖安莞尔,“如你所猜。”
他进去洗手间洗澡,陆然却趴在床上啊的大叫一通,叫到一半又突然捂住嘴,她现在这声音气若游丝的,别人听了肯定误解。
周靖安的手机,在桌上一闪一闪。
陆然探手拿过来,备注名靳曼的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