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的岁数小得有些超乎陆文昇的预期,照何一思的说法,虞玓才有十二,可这般瘦削单薄,却也让陆文昇徒然生起了几分怜爱。
这于他而言,也就是小侄子辈的岁数了。
一身月色长袍的陆文昇显得很是儒雅,说起话也是娓娓道来,宛如流水般畅然:“听闻小郎君实乃孝顺亲长、廉能正直之人,今日前来,特是想来拜访一二。”
陆刺史不提缘由,也不说道理,只提了提面上的话。
陆文昇与何县令都未着官袍,只背后跟着两位侍从的模样,瞧来或许是石城县内的哪位小吏官员,也或许是某些听了趣闻闲来无事的游侠酸儒。
小郎君看着清冷淡漠,令得何县令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生怕这野乡村民不懂礼数拒绝了陆公。
未料到这小郎君看着面无表情,却有些面冷心热,在停顿了片刻后便低声说:“若不嫌弃,可入寒舍吃茶消暑。”
何县令赶忙替陆公说道:“大善。”
然后他在心里把做事的衙役骂了□□句,顺带还有那老县丞,竟是把此前肚里赞赏的话都丢到脑后去了。陆公为何半点不提缘由,旁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吗?!
分明是这虞家小郎君看上去一点都不知情的模样,这才让陆公改了口!
大唐“举孝廉”与“科举”并行,足以看得出这孝廉的挑选还是需谨慎。要是让陆公留下个“昏庸无能”的印象,那可如何是好?
何县令肚里着急上火,把人乱骂一通,却不想这样的事本该他亲自处理,倒把事情都赖到底下做事的人身上去。且别的不说,正是因为他己身不看重,因而才有此结果。
陆文昇却喜虞玓这样真实自然的反应,朗声笑着,就随那披着朴素麻衣的小郎君去了。
两层的茅草屋确实极为简陋,但是进内面积还是不小,除一小小的正堂外,左右皆有房间,后面还有一间极为宽敞并未落锁的屋子。陆文昇略一看看,左间是居室,而右间居然是正冒着热气的小厨房。
他起初诧异,随即却是反应过来,倘若无人伺候,虞玓确实需要自己动手煮吃食。
如此一想,陆文昇徒然生起些怜惜。
小小年纪,有此孝心,却要遭受这样的磨砺。
虞玓请几位入大堂坐下。
两个侍从瞧着堂内简陋,他们进去却是一点空间都不留了,哪里敢坐下,推辞几句后,犹然守在底层楼下。
虞玓去小厨房放下篮子,泡了些茶水后,先是端到屋内正堂。
想想又出去了一趟,这才重新回来陪同两位年长的客人。
何县令笑道:“可是忘了东西?”
虞玓慢慢说:“重又端了些薄荷水给楼下两位吃。”
陆文昇若有所思,低头品茶。
何县令原是不打算动那乡野粗茶,见陆公品茗,便也吃了一口,这茶却不是县内惯常吃的,浅浅吃了两口,未尝有苦涩,犹有回甘生津之感。在这炎炎夏日,吃下茶水后,顿时感觉闷热消散,心气开阔。
陆文昇眼露讶异,他吃了一盅茶,与虞玓闲聊数句家常。
这虞小郎君谈吐清晰,礼数周到,全然不是乡村野民的姿态,比之世家子弟犹有不足,却也称得上进退得当了。他不禁问道:“小郎君可曾读书?”
虞玓正握着茶杯,闻言抬眸说道:“不曾跟从师长研读,只偶尔习读诗书。”
陆文昇且叹且喜。
叹的是这般处境蹉跎了他,喜的却也是虞玓这一份心性。
虞玓的家境如何,何县令心知肚明。
他虽说不在意,但老县丞递上来的章程,他还是有看过的。
虞父在到石城县前就已经亡故,虞玓的母亲徐夫人带着儿子到了石城县后,借着家仆的手做起了酒水生意。这做出来的酒比外来的酒更为浓烈香甜,虽然只在县城买卖,却也做出了自己的名气。
然徐夫人在自己生病的半年后,就把所有的生意一概盘出去。而徐夫人病亡后,年纪尚小的虞玓让那下人在坟旁建造起了这座茅草屋,把家中所有藏书家具一概搬来,至此遣散了下人,只请县城中做生意的几个商家每隔些时日送些米粮过去。
此二人,都心性不凡。
徐夫人一旦察觉到身子支撑不住,便直接把烫手山芋拱手送出,因只有九岁的虞玓是保不住这极为挣钱的店铺;而虞玓在察觉到家门难撑有可能被欺辱上门时,毅然搬到山脚结庐而居,哪怕生活清贫,可有孝名在外,那些宵小之徒就算想欺辱一二,想必县官老爷也不愿出现这种腌臜事。
何县令自个心性如此,想他人事就只往利益猜,全然不知世上还有情谊二字,却也想得自娱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