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 天寒地冻, 素裹银妆, 苏府内却热闹非常。
挂着大红灯笼的院落前, 腊梅染枝, 丫鬟婆子忙忙碌碌的端着手里的漆盘来回穿梭在回廊小径内。大喜的红绫随风飞舞, 飘带喜烛梅香。
今日是苏府双喜临门的大日子。
苏府门前车水马龙, 前来道贺的人足足挤占了一条街。
苏钦顺穿着新制的袄袍站在府门口迎客,身旁的王姚玉牵着手里的小娃娃嬉嬉闹闹的笑的厉害。
“看看你,这么冷的天, 大氅呢?”苏钦顺转头看了一眼只套着一件松花袄裙的王姚玉,无奈的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替王姚玉披在身上。
“不要。”王姚玉嫌弃的一挥手,那大氅就掉在了地上。
苏钦顺也不恼, 只弯腰将那大氅捡了起来, 然后朝着王姚玉绷起一张脸,“不披大氅就回去。”
王姚玉虽脑子不大清楚了, 但对板起脸的苏钦顺还是怕的, 她胡乱的披上了大氅, 然后赶紧牵着小娃娃跑远了。
老婆子随在王姚玉身后, 紧紧盯着。
苏钦顺叹出一口气, 转头看向那躲在大门后头的苏惠德,朝着她挥了挥手。“四姐儿, 去找你二姐姐去。”
苏惠德看了一眼苏钦顺,朝着他摊手。
苏钦顺从宽袖暗袋内取出一袋糖果子递给苏惠德, 苏惠德欢欢喜喜的去了。
雪越落越大, 窸窸窣窣的并不停歇,积聚在屋檐石板上,放眼望去皆是素白一片,这应当是近几年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了。
“娘娘,这是阴姑娘的院子。”平梅领着苏阮往阴香安的院落内走去。
苏阮穿着一身绯红袄裙,身披大氅,手里牵着一个奶娃娃。奶娃娃刚刚会走路,穿着枣红色的小袄子跌跌撞撞的跟在苏阮身旁,小手里抓着一块奶酥,两颗门牙嵌在奶酥上啃得起劲。
院子里头的丫鬟婆子大多不识苏阮,但在瞧见她身后随着的几个宫娥后也知这定然不是一个普通的夫人,便赶紧伏跪叩首。
苏阮帮小太子把脑袋上的毡帽带正,然后牵着人往正屋内去。
院落里头的雪堆积起来,大致有一尺高厚,苏阮蹙眉道:“这雪怎的也没人铲干净?”
“娘娘,是阴姑娘说要留着的。”有老嬷嬷急匆匆的过来行礼,生恐这些不懂规矩的丫鬟婆子冲撞了贵人。
听到老嬷嬷的话,苏阮顿了顿神然后点头道:“本宫倒是忘了,阴姑娘最喜这些风花雪月的韵事。”
说完,苏阮牵着小太子入内。
正屋里头烧着炭盆,厚毡覆在门窗上,将整间屋子烧的暖融融的。淡香袅袅,罗榻绿梅,梳妆台前,阴香安正在由喜婆梳发。
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阴香安长发及腰,宽袖半挽起,露出一双素白手掌,手捧书籍,正在慢条斯理的翻着书页,神情闲适异常,就似今日要出嫁的人不是她一般。
“娘……”小太子看中了那摆置在圆桌上的糕食,垫着脚尖要去拿,被苏阮推着小脑袋给撇到了旁边。
“别动,这可不是你能吃的。”主屋内有些闷热,苏阮给小太子把脑袋上的毡帽给褪了下来。
小太子的头发还未长出多少,软绵绵的搭在脑袋上有些泛黄,更是衬得肤白圆润了几分。小太子的眉眼与苏阮有三分相似,眼尾上钩,细长的睫毛轻眨,一双眼湿漉漉黑乌乌的透着水渍。
“来,吃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阴香安取了一块喜饼递给小太子,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苏阮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起来吧。”苏阮将阴香安扶起,然后笑着让平梅把自个儿备好的礼送过来。“这是我特意从宫里头的藏书阁内挑出的几本书,我觉得比起那些珠钗首饰,你应该更喜欢这些东西。”
“多谢皇后娘娘。”阴香安伸手接过,略微翻了翻后笑着与苏阮道:“皇后娘娘挑的书正合我口味。”
“喜欢便好。”苏阮提裙落坐,帮小太子擦了擦脸上沾着的喜饼屑。
小太子仰头盯着阴香安瞧,奶声奶气的喊道:“妹妹……”
“唤什么妹妹,这是你大舅母。”苏阮伸手叩了叩小太子的脑袋。
小太子颠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往后退了退,然后颠颠撞撞的站稳。
“妹妹。”小太子仰头,锲而不舍的喊着,苏阮无奈与阴香安解释道:“这小东西还在学说话,只会喊妹妹。”
苏阮刚刚说完,小太子就指着刚刚钻进屋子里的苏惠德喊道:“妹妹。”
浑身是雪的苏惠德朝着小太子眨了眨眼,然后伸手从袋子里头掏出一颗糖果子递给小太子。
小太子把糖果子含进嘴里,苏惠德伸手从小太子手里掰了半块喜饼。
“哇啊啊……”看了一眼自己缺失了一大半的喜饼,小太子怔愣片刻后嚎啕大哭。
“哎呦,行了。”苏阮嫌弃的用毡帽把小太子的脸给捂上。
小太子嚎啕大哭的声音一瞬沉静下来,他笨手笨脚的掀开脸上的毡帽朝着苏阮的方向冲过去,然后蹭着她的膝盖乱撞。
苏阮把小太子抱到怀里,然后又牵过苏惠德。
平梅上前,帮苏惠德把身上的落雪都给拍去了,然后又捧了个手炉过来给她捂着。
“让大嫂见笑了,这小东西坏的很,装哭厉害着呢。”把两个小东西拘在身边,苏阮接过平梅递来的一碗热茶。
阴香安让丫鬟将手里的书籍放好,然后笑着吩咐道:“去端三碗温奶来吧。”
“是。”丫鬟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苏阮捧着茶碗的手一顿,然后面颊微红的把茶碗放回原处。
丫鬟端来三碗温奶,小太子一碗,苏惠德一碗,苏阮一碗。
三人排排坐在圆桌旁,捧着手里热滚滚的温奶吃的舒畅。
“姑娘,这吉时要到了。”喜婆从外头进来,看到还未穿戴好的阴香安赶紧催促。
苏阮吃完一碗温奶,舔着嘴唇调笑道:“大嫂还是快些穿戴吧,大哥怕是都等不及要冲进来抢亲了。”
今日的苏阮略施粉黛,眼尾抹着桃粉腮红色,偏头看人时透出一股媚意,风情勾人。与苏阮不同,阴香安的美干净而冷淡,她更像是那无香而盛的冷梅,独傲于寒枝,独居于月下。
所以即便是穿着一身大喜的红色,阴香安的眉眼依旧是冷淡的。
“好。”阴香安点头,任由丫鬟婆子穿戴好凤冠霞帔,端着身子站定在主屋内。
苏阮盯着阴香安抹着胭脂水粉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捂嘴笑道:“怪不得大哥日日都念着阴姑娘,我若是生为男子,定然非阴姑娘不娶。”
这是苏阮头一次瞧见阴香安这副淡妆浓抹的模样,虽点了胭脂,但看上去却依旧透着一股清冷味,甚至更甚。
听到苏阮的话,阴香安轻笑转身,身上的珠玉翠环轻响,清灵悦耳。“一副皮囊罢了。”
“虽是一副皮囊,但能惹事也能坏事。”苏阮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轻叹。
阴香安面淡心冷,对什么事都不强求,所以家中遭逢大难,才能如此看的开。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能事事顺遂。”阴香安话罢,便听到外头传来男子声响,看来真是那苏致雅等不及自个儿进来了,连门口的婆子都拦不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