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甲板的一间船舱里,钟情拘谨地站在舱门口,手指捻着衣角,微微低头,回避着燕捕头的目光,一副没见过啥世面的小家碧玉模样。
燕捕头负着双手,慢悠悠地扫视了一眼船舱,很小的房间,除了一张床铺,几乎再摆不下别的东西。燕捕头把钟情的“过所”交还给她,慢慢走到床头,看着那个蓝布碎花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
钟情眼圈儿一红,泫然欲滴:“这是亡夫的骨灰坛。奴家……是送亡夫回故乡的。”
“红颜薄命啊!”
看了眼这招人疼的小寡妇儿,燕捕头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这才注意到这可人的小妇人束发的绫是白的,系在窄窄腰间的带子也是白的,大概是怕在船上遭人厌弃,所以才用了这样比较隐晦的方式来带孝。
燕捕头记得方才看她“过所”上所载籍贯是松江。从元朝时候起,松江地区就因佛教徒众多,所以选择火化的人家也就多了起来,到了后来蔚为风气,不只佛教信徒选择火化,一些没有能力负担棺木等费用的人家也会选择“火化”,所以她带骨灰坛子,也属正常。
对于死者,生者总是有些忌讳的,燕捕头皱了皱眉,没有再上前去,而是向一个捕快呶了呶嘴儿,指使道:“你,打开看看!”
那捕快不敢抗命,解开包袱,看见一只高大的青花瓷罐,忙双手合什拜了拜,这才打开罐口,探头往里一看,满满一坛灰白色的骨灰,那捕快忙又摒着呼吸把盖子盖上,回首向燕捕头点点头。
燕捕头带着人向下一间舱室走去,钟情站在舱门口,一脸愁苦,可是眼神儿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的得意。但是马上,身着月白衫子,轻摇折扇的秦三少爷就跃入了她的眼帘,钟情心头一凛,立即换上了无辜而柔弱的表情。
秦道简微微一笑,收了折扇,步下楼阶,向她走来。
秦道简当然认得她,她很美,可尤其叫人难忘的,是她点漆似的那双眸子,很清、很纯,仿佛两泓清泉,秦道简很少在别人眼里看到这样的神韵,那种神韵很吸引他。但,更吸引他的却是钟情这个人。
财神客栈的针娘,为什么上了这艘南下的客船?
举轻若重的一针、翩若游鱼的身法……
秦道简微笑着,此时的她正轻捻衣角、一脸愁苦,与昨夜的那只小野猫似乎全无相似之处。但是在秦道简眼中,眼前的女人已经和昨夜与他在底舱中动手的那个女飞贼悄然重合起来。
钟情眼角余光瞟到一双靴尖在她面前停住,最不想见到的人终究还是走到了她面前。钟情叹了口气,缓缓抬头,就见秦道简正笑吟吟地看着她:“姑娘,我们好像有点面熟啊!”
钟情先发制人,眉头一蹙:“是你!”
秦道简把折扇往掌心一敲,欣然道:“哎呀!果然是你,财客客栈的那位俏针娘!姑娘,你……怎么也上了这艘客船?”
钟情侧过身去,凄然道:“我家相公暴病身亡,奴家辞了工,带相公……回家乡!”
钟情说着眼圈儿一红,轻轻扭头,向舱中的骨灰坛子瞟了一眼。秦道简也向舱中看了一眼,舱中有一口青灰色的骨灰坛子,秦道简很是怀疑,如果这个看起来娇怯怯的小寡妇就是昨晚所遇的泼辣女飞贼,那么坛中是否就藏了她的短刀和劲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