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豫丰皇帝风无痕继位后的第一次会试便开始了。贡院门外,聚集着一大批手拿提篮,脸色焦急的考生。谁都知道,能否跃过龙门对他们的前程是何等重要。在这些人中,甚至不乏那等头发花白,脸庞苍老的人。与旁人相比,他们的脸上多了一分从容,但也夹杂有几许无奈。
只听得主考官马逢初一声高喝:“开贡门!”已经传袭了上百年的贡院大门便缓缓打开了,一众举子便按着顺序,一个个低头进入。甬道旁边各有两个小厅,名曰“议察厅”,是用来检查考生是否有夹带的地方。进了此处,便要全然听那些差役摆布,须得宽衣解带仔细搜查。然而,也有那些走通门路的,此地便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应付一下差使而已。
副主考唐曾源扫视着下头鱼贯而入的举子,心中不由感慨万分。他也是经由这条路走过来的,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险阻。先是十年寒窗,然后便是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每一道关卡都要筛去不少人。即便一路顺风来到了京城参加春闱,但能得中进士的毕竟是少数,唐曾源已是不知看过多少号称神童才子的年轻人在科举上摔了一个头破血流,可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自古科举便是读书出仕的独木桥,那些祖上没有恩荫路子的人,便只能在这上头挣扎出一条出路来。
先前,唐曾源也打探过马逢初的心意,得知这位主考官也有上密折禀报科举弊病的意思,因此,他便决定在今科结束后与其联名上书,就连那等倒霉的靶子也找好了。不过,偏偏就遇上了所谓时疫的这等事,所以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正在那里胡思乱想,不料主考马逢初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突然开口道:“唐大人,怎么,还在想心事?”
唐曾源这才恍过神来,自失地摇摇头道:“不过是一点感触罢了,马大人怕也不是第一次主持春闱了,怎么,见到下头这么多举子,难道没有一点想法么?”他悠悠抬起了头,“皇上既然将如此大任交付给了你我,其中责任干系俱是重大,我是怕辜负圣恩啊!”
马逢初体谅地拍了拍唐曾源的肩膀,两人年纪虽然相仿,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并不能全然理解寒门士子的艰辛,当然也就不像对方那样伤怀。不过,唐曾源最后的那句话陡地让他涌起一股不祥的预兆,好容易才定下心来安慰道:“唐大人,若是如此防范还无法消灾,那便是真的天数了,非人力所能挽回。你也闻到了,里头那股酸醋味几乎能把人熏倒,也不知那些差役倒了多少缸陈醋在里头。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能尽力而为了。”
一旁的风无候见两人郑重其事的模样,不由心中好笑,走上前用言语岔开道:“两位大人都是在科举场上走过来的人,不用发这种感慨吧?再说了,所谓天灾不过是一句流言,若是真有人敢在其中作耗,本王非治死他们不可!”他的脸上突然浮上一股煞气,显然是动了真格的。
马逢初和唐曾源听得瞠目结舌,却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三人便一同走进了考场。一众举子见两位主考官和一位监场的王爷同时而至,慌忙齐齐行下礼去。两位正副主考还礼后,便领着这些举子参拜了“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一应事务都完成了之后,考生便是真正地进号房了。只见那一个个只能容得下一人的号房中,考生们忙着点上蜡烛,放上一应笔墨砚台,然后端端正正地挺起了身子,就得各房考官分发试题了。所有人都嗅到了考场中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但都知机地未加询问,谁也不想轻易触了霉头。
第一道试题公布之后,马逢初和唐曾源也就轻松了下来。两人自忖此次一路秉公而行,没有收受别人半分好处,因此心头便都觉坦荡荡的。马逢初甚至在背地里偷偷道:“今次的考生真是大福,撞上我们两个不要财的。”唐曾源则是好笑得很,他当然知道这位同僚此番做作的含义,不过就是为了邀宠而已,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是,他也知道科场中的积弊,因此并未放松,反而背着手,一个个考场地巡查过来。
贡院的第一日安静得很,除了一个考生因为身子实在支撑不住退场之外,其他的人都在那里答题。唐曾源默默巡查了一阵,倒是发现好几个似乎有大才的,便暗地里留上了心。他也知道,如今朝廷是用人之际,若是光取那些书呆子自然不成,皇帝的心意中,仿佛能通世事经济之道的人才更为重要。
第二日,唐曾源也有些乏了,便不再像第一日那般严谨,溜了一圈之后便在房里歪着,换了马逢初出去巡查。他也实在是有些倦了,身子倒还好,只是一颗心这么吊着,实在不是滋味。他才刚刚眯瞪了半个时辰,一个差役就大惊小怪地奔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报道:“启禀大人,东头有三个考生似乎不行了!”
刚才还睡意满身的唐曾源顿时浑身一个激灵,什么都顾不上了,几步冲上前去,神色紧张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平日最为和善易处的他,此时脸上却阴云密布,神情狰狞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