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心里虽已经猜出了县令所说的案件,十有八九就是田家的田产纠纷案,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懵懂,恭谦地说道:“大人吩咐的案子,卑职当然会尽责。不知大人今日是否会在一边观审?”
赵县令摆摆手:“对孙县丞的手段,本县心里有数!你就大胆去做就是了!对了,今天督邮大人要到本县视察,我马上就要乘车去与之会面,孙县丞务必要在督邮大人停留本县期间将此案办理妥帖,不要让督邮大人听到一些有辱本县官威的风言!”
“诺!”孙坚一边应承,一边揣摩着县令的心思。他知道,县令方才提到的督邮大人,是专门代表郡守负责巡游各县的督查官员,人称郡内“小刺史”,县级官僚见之无不毕恭毕敬。今日督邮要到县里的消息,想必县内土豪强宗也会知晓。由此可推知,如果有些对县务不满的刁民跑到督邮那里告状,县里就会非常尴尬。而县令叫孙坚留守县衙处理案情的用意,恐怕也在于此:他首先希望利用孙坚的手段压住案情不要发酵;其次,即使孙坚没有弹压住案情,因为县令当时不在县衙内,他也可以方便地将责任往孙坚这个外乡人身上揽。
然而,到底是怎样的案情,会吓得县令本人都会寻找借口逃避责任呢?孙坚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强烈的好奇感。他转而问县令:“请问县令大人,可有体现案情的文牍可看?”
赵县令指着专供自己办案的那个最大的隔间说:“都堆在那里,孙县丞可立即调阅。此事牵涉到的被告与原告都在官署外候着,你不妨看完文牍,心里有数后,再召唤他们上厅前对质。对了,今天本县离开时,整个县衙的人等都由你调遣,你放心去做就是!”
“县令大人如此笃信下官,坚自当效犬马之劳!”孙坚立即拜谢。不过,他同时也注意到了,县令并没有将自家腰间挂着的县令印绶转交给孙坚。由此可见,不管孙坚的最终判案结果如何,他肯定只好用自己的县丞印。这样一来,县令本人就可以处于一个非常安全的境地:若孙坚办案妥帖,县令就可以在结案公文上加盖自己的县令印以便抢功;一旦孙坚举措失当,县令也可以立即撇清关系。想到这里,孙坚暗骂:真是比鲤鱼还滑!
孙坚送走县令及其随从后,便立即从吴景的功曹隔间中将其唤来,两人急匆匆往县令所在的大隔间走去。由于赵县令已经吩咐过其余吏员今日要配合孙坚工作,所以在孙坚进这小厅之前,专为其办案所用的文案与简策也已经摆好。孙、吴二人立即展开原告呈上的状子细读了起来。
此案果然就是关于田家的。原来田氏也是本县强宗,在县城外有大片盐场与田庄,光庄园的面积就是孙吴城外庄园的五倍。户主田彧一年半前刚刚过世,享年八十八,在东汉算是惊人的高寿。因为年龄大,妻妾子女多,遗产分割当然也成为了一件麻烦事。而更麻烦的是,田彧老爷子临死前还取了一房小妾丁氏,留下一个遗腹子,其继承权却遭到了田氏宗族的否定,孩子的名字甚至都不让上族谱。想那丁家的势力,虽不及田氏,但也算本地另外一个强宗,若不是希望能够未来分到老爷子的遗产,才不会将自己的姑娘嫁给田家做妾。不过,见田家到头来还是不认田家自己下的种,丁家这才在一气之下,将田家告上了衙门。
孙、吴读罢诉状,都皱起了眉头。按照汉律,民间起民事纠纷,里、乡二级的小吏都有权调停,调停不成案子再送到县里,县里处理不了再通过督邮呈报到郡守那里。若郡守处置不当引起民愤,则州刺史部就会出来干预,而极个别连刺史部都处理不了的案子则会被呈报京都三公。此案目前已经走完了里、乡两级程序,而这二级小吏呈上的公文都说此事真假难辨,无法决断。如若孙坚在此时再不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说法,恐怕丁家就真要闹到督邮那里,让所有人下不来台了。
孙坚一边思谋对策,一边轻轻指了指简策上的“丁”字,一边小声问身边吴景:“奋起,这丁氏是不是与丁县尉有瓜葛?”
吴景点点头,轻声说道:“那丁昊丁县尉算是这苦主丁氏的族叔。”
“我今日怎么没有看到他?”孙坚反问。
“你忘了,前几日他的母亲过世,他因为丁忧请了二十五天的假。”
“嗯嗯,我想起来了。”原来,按照《礼记》的要求,官员父母亡故,需守孝二十五个月。而在西汉文帝帝当政期间,朝廷为防止过多官员守孝导致政府无法运作,便将丁忧期缩短为二十五日。光武中兴后,东汉官场也遵循此制。孙坚此时还想起,丁县尉是二十天前请假离职的,因此还当有五天假期。不过,这丁县尉会不会利用这丁忧的便利,组织宗族对抗田氏呢?孙坚心里泛起了嘀咕。
想到这里,孙坚突然又想起,这县里的曹吏三分之一都姓田。他再轻声问吴景:“相比丁家,田家在县衙里的势力是不是更强一点?”
吴景点点头,并在宽袖的掩护下抓住孙坚的手心,用手指快速写下“仓”、“弩”、“贼”四个字。孙坚立即会意。县里的田仓曹、田兵弩曹与田左贼曹均是田氏在官府安插的眼线,代表了县里大半个晒盐业的利益。看来县令大人觉得此案棘手也是有道理的。赵县令所在的赵家其实是在三十年前才从遥远的常山国搬迁到徐州的,在本地根基尚浅,田、丁二家其实都惹不起。而他之所以能够做上县令的位置,也只是因为田、丁二家都认为赵家容易被操控罢了。如今田、丁起纷争,赵县令无论怎么判都会得罪人,故只好把这烂摊子扔给了扬州人孙坚。
孙坚左思右想,也暂时没想出解套办法,便一横心,一拍案几,叫小吏将等候在官署区之外的丁、田二家的代表叫来。吴景轻声问:“文台,你想出眉目了?”
孙坚指指这些文牍:“看字根本看不出名堂,得见人才可窥见真相。到时候我们再见机行事”。
吴景听罢,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