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背对着从东方大海升起的冬日朝阳所射出的道道光剑,一条蜿蜒漫游的巨型青蛇正从上虞方向而来,向着山阴方向徐徐而进。略略靠近一看,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一条青蛇,而是一片会移动的树林。再往近一看,才发现这也不是一片树林,而是一支用士兵们身上背着的树枝将自己伪装起来的军队。
这支队伍大约有三千五百多人,其中一百名骑兵居前,三千四百名步兵随后,没有打出任何旗号,全军口含树枝,默默无语。领头有两个骑马将领。左边那个大约三十来岁,长得极为凶相。但见此人眼如铜铃、满脸横肉、鼻翼外翻、鼻孔朝天、唇若鲶鱼、胡须稀疏,双耳都穿孔戴了玉环,脸颊上还纹了虎形花纹。大冷的天,竟然将头发剃了个精光而不戴任何帽子,头顶心则纹了一个“越”字。身上穿着玄甲片编缀而成的鱼鳞甲,外边披着真正的斑纹虎皮,身后背着两根枝杈纵横的伪装物。胯下一匹黄骠马,腰间一把环首刀,马鞍前横着一杆长戟。此人便是“会稽三兽”中的“大将军”颜虎。再看颜虎右边,则是一员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
此人身材非常颀长:脸长如驴、臂长如猿,眼线长若柳叶,鼻梁前挺直趋,活脱脱就像一个正常人被五马拉伸后所成的怪物。他头上戴着用野狼头制成的盔胄,狼皮下衬着铁片,狼皮上套着青翠的松枝。身上也是一件玄甲战衣,上面罩着狼皮斗篷。胯下一匹青斑马,鞍前横着五六根短矛。此人便是王舫的结拜兄弟、会稽反军中的“忠夷将军”王獒。颜、王身后的步骑兵,则有汉人有山越人。凡山越人都在鼻孔或耳朵穿孔配环,且大部分都纹身。汉人士卒则为了表示接近越俗,个别的也都纹了身,身上亦几乎都批了各类兽皮。全军无统一制服,从上往下看,宛若在密密树荫下流向山阴的一条彩溪,期间还点缀着兵刃之冷色。
一骑从山阴方向飞马而来,在颜、王面前停住,大声用山越语向头领汇报:
“桑洋央姜夯开!存侯哎黑越嗨!”
他的意思是:山阴城池已克!城头已见越旗!
颜虎大喜,对着后面的人大喊:“更疟登夯邦疟开”!
他的意思是:今天炖官军的肉吃!
王獒眉头一皱,刚想劝说颜虎小心从事,不料颜虎根本就没有征求他意见的意思,飞马就跑了起来。他身后的传令兵则立即向后大喊:
“卷簇!”
这是“全速”的意思。全军得令后立即扔掉了伪装,展出了“越”字头黄色军旗,向前狂奔。若这时从上面再往下看,这画面就肖似原先的那条青蛇褪去了蛇皮,开始向前急游。
不久后,山阴城的城廓就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越军的视野中,城头飘扬的“越”字头黄旗,也已然看得真切。再往前,但见那城门已经洞开,吊桥已经放下。城头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官军的尸首,身上多有血污。城下则有几面已经被扔下的汉军赤旗。颜虎大喜,对着城头用汉话大喊:
“王舫,真得手了啊!”
王舫从官军的尸首堆里露出脑袋,用山越语喊道:
“怠黄泉森!”——他的意思是:大获全胜!
颜虎哈哈大笑,继续用汉话作答:“王兄弟,山越话说不好就不要勉强,我颜大将军的汉话非常顺畅!听说带兵守城的是一个吴郡来的黄毛小子,叫什么孙坚。他可被斩?”
“孙坚人头在此!”改说自己母语的王舫用一根竹竿,挑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就往城下伸。颜虎、王獒定睛一看,但见此人大约二十岁左右,面目被血污遮掩得利害,但是头上的赤罽帻依然暴露了其作为汉军武官的身份。此人应当是被斩的孙坚无疑。
颜虎对着那人头脸面唾了一口口水,用汉话痛骂:“吴狗孙坚,带着吴兵又来找我们山越人逼田赋。吴狗的血不先染赤浙江,山越人就不会缴纳一粒粮食!”说罢,他挥刀从人头眉骨处将其劈为上下两半,失去头盖骨的下半截头颅随即便跌落在地,灰色的脑组织溅得到处都是。
王獒摇摇头。对于颜虎的残忍他虽早有怨言,但颜虎却一直置若罔闻。王獒担心,他的这番作派迟早会有报应。
王舫看了这场面也差点没吐出来。他努力咽下腹中物后,突然转头对王獒喊道:“王哥哥!山阴城贼官军被歼后,我军缴获很多书简文牍,似乎有重要军情,你快进城来看看!”
颜虎大怒:“为何不向我主帅先通报!”
王舫脸一红:“这……大将军……您……不识字……”
被揭到短处的颜虎像老虎一样咆哮起来:“王舫!不要以为你立功了就可以目无大将军!我先进城抽你三百鞭!”说罢,他先狠狠抽了自己的坐骑一鞭子,抛开任何随从,飞马上了吊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