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一落,黎府大门口的红灯悉数亮起,“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家丁拿着两根竹竿往高处举,竹竿上挂着点燃的长条鞭炮,如星红点在半空中炸开,白烟缭绕,引得红纸漫天飞舞。
看热闹的人多,喜气洋洋的声儿一路传至后院,而后院里正坐着两位盛装打扮的新娘。
入眼处全是喜色,红地刺人,黎相忆缓缓抬头,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红妆更显雍容,不比平日,更不比前世,可惜她今日所嫁非人,即便妆容再精致也掩盖不住眉心的折痕,有丝丝缕缕的郁色从中透出。
今日会有这赐婚,全是她一月前拒绝皇上骆时遗的心意后得的。
那天,是她第一次开口对人说“不”,也是第一次见他撕下温润的面具。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面上的狰狞,也记得他的咬牙切齿。
“不愿嫁朕?那你便嫁给疯子!”
前世,她是黎府最不受宠的三小姐,母亲早死,父亲对她不闻不问。自小长在后院,她鲜少见人,性子被养得唯唯诺诺,大娘在吃穿用度上倒没苛待她,教书先生也是请了的,只是没派贴身丫鬟和下人伺候。
她上头有两位姐姐,二姐嫡出,受尽宠爱,大姐虽是庶出却也得父亲关怀,唯独她,无论多听话也得不到父亲的一丁点儿喜欢。
从懂事起,父亲便让她去讨好还是太子的骆时遗,她小心翼翼,生怕太子不喜欢自己,那父亲便不会再重视她。然而太子根本不是温润君子,他对她好只为利用。
鸿门宴上,她毫不知情地敬了咸王一杯酒,而那杯是毒酒,骆时遗达成目的后便杀她灭口。
死后重生,是两月前的事,也是鸿门宴后的半年,然而重生并不意味着一切重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骆时遗坐稳皇位,受人拥戴,而骆应逑成了瞎子,全城唾弃。
今日是她嫁骆应逑的日子,也是二姐黎相知嫁骆时遗的日子。
“吉时到了,快,盖盖头,手脚麻利点,扶新娘出去。”喜娘见有人匆匆来喊,忙吩咐丫鬟们给两位新娘盖上红盖头。
红盖头一落,黎相忆只觉面前所有全被挡在了外面,黎府并不值得她留恋,她也不想再任人摆布人生,都能果断拒绝骆时遗了,为何还要贪恋那一点得不到的父爱。府里只有大姐真心待她,可大姐早已嫁人,今日也没来送她。
“走走走,千万别耽误吉时。”
在喜娘的搀扶下,黎相忆迈着小步子走出后院,一点点往前厅走。远远的,她便能听到大娘高莹玉的声音,尖利中携着刻薄。
“王府里什么都不缺,陪嫁丫鬟也别备了。倒是相知那儿得加一个照应,皇宫里嫔妃多,且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遇上事儿多个人多份主意,这外人哪有自己人好用。”她这几句说得急,顿了顿,拨高调子道:“哎呀,相忆带的都是些什么嫁妆,哪来的破书,罢了罢了,她喜欢便随她,你们几个再找只箱子放点衣服进去,箱子太少显得我们黎府寒酸。”
“是。”随后传来一阵丫鬟们的应声和箱子搬运的动静。
再走几步,身侧有道风过,接着还有一道。黎相忆心头自嘲地哼了一声,即便是出嫁的日子,父亲也没打算跟她说几句。
曾经有许多次,她都想问他一句,她究竟是不是捡来的。
“相知,皇宫里不比黎府,你万事都得小心,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便差人来告诉爹娘。”
“伴君如伴虎,你记得谨慎再谨慎。”
“唉,娘的好女儿,娘真舍不得你……”
这些话左右与她无关,黎相忆也不愿听,默默惦念起了惊雷,屋里还有些饭菜,它今晚该是够吃的。明日,她得早点回来将它带走,它继续留着绝对会被大娘炖了。
等了有一会儿,粘腻的母女情父女情终于落幕。
拜别爹娘后,黎相忆随着喜娘往大门口走,前头的鞭炮声越来越响,震得她耳膜疼,周围人声鼎沸,估计看戏的人不少,而其中又有多少是来看笑话的。
“新娘子上花轿。”喜娘扭着丰腴的身子挥动手帕,迎亲队伍缓缓前移,稍后,唢呐声开头,乐师们吹吹打打,一曲《迎花轿》奏得欢快。
两台大红色的花轿一模一样,只不过一个抬往皇宫,一个抬往咸王府,正好一左一右,朝相反方向走。
花轿摇摇晃晃,喜庆的乐声接连不断。黎相忆正襟坐着,视线下滑,望着大红色的裙摆发愣,两手不由自主地捏紧,说到底,她也才十六岁,面对人生大事多少有些心慌。
思绪一飘,她想起了骆应逑,这一世,他的眼睛会瞎应该也是她害的,于情于理他都恨自己,可他为何会答应皇上的赐婚。
眼下细细想来,她前世对他是全然陌生的,只听下人提过一嘴,太子温润如玉,是谦谦君子,而二皇子最得先皇喜欢,张扬不羁。
重生后,她也总能听到下人们聊一个人,而这个人便是咸王,他们说他是个疯子,一个会杀人的疯子,传言都城里近来死的几个官员都与他有关。
咸王会杀人,她嫁过去不怕么,当然是怕的,可骆时遗赐婚她敢不从么。念及此,黎相忆不由给自己说了几句安慰话,死过一次的人有什么好怕的,不要怕。
不知从何时起,耳畔原本嘹亮的唢呐声渐渐低下,有气无力,而周遭的人声也越行越远,像是隔了不少距离。黎相忆心头奇怪,忍不住掀开了盖头。
片刻,她心下了然。也对,近日都城里传言咸王发起疯来便会杀人,而且多在晚上,此刻夜幕已落,他们自然不敢去咸王府看热闹,但是戏还是要看的。
没一会儿,花轿往下沉了一寸,带着断断续续的抖动,黎相忆差点没坐稳往一侧倒去,好在她及时扶住了一旁的轿壁。
“嘭”,花轿落地,轿帘被人掀开。外头并没有放鞭炮,奏乐声也停了,徒留冷意拂面,那些窃窃私语便顺着偏凉的晚风吹进了她的耳朵里。
“啧啧啧,好好的一个官家小姐,竟愿意嫁给瞎眼疯子。”
“听说她姐姐今日嫁给了当今圣上,这两姐妹的命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脑子拎不清啊,活不过今晚了,疯子杀人可不管男女。”
“也不知皇上为何不收押咸王,念在手足之情也不是这般念法,摆明是不拿我们普通百姓的性命当回事。”
“皇上那是宅心仁厚,你这话说得不对。”
听得那些无知的吹捧和嘲讽,黎相忆气得抓紧了裙摆。骆时遗,他那样的人也算宅心仁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