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锦宜撺掇子远跟他一起出来,子远怕给桓玹察觉,竟然不肯答应,又说外头风大,劝她好生留在房内。
锦宜醋道:“平日里爹跟我叮嘱你一件事,你都没这样乖乖遵从呢。”
子远笑说:“你们又不是辅国,这自然是不一样的。”
锦宜气的又拧了他一把。
子远跳起来:“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其他的……如果辅国想告诉你,他自然会自己说,你就别操心了。何况,他把什么事都想到了,唉,我今日才算信了我这姐夫。”
子远想到白日赶回来的时候,来禄淡定拖着王二的那一幕,心有余悸之际,却更服了桓玹。所以更不肯跟着锦宜去“偷听”,见锦宜面有恼色,他便往外退了出去,道:“我去看看八纪跟子邈,没人管他们,别真的闹翻了天。”
子远去后,锦宜仍心神不宁,正想出门瞧一瞧情形,雪松却又来了。
锦宜见雪松眼睛发红,知道方才在老太太房里毕竟不好过,便忙请雪松坐下。
雪松定定地看着她,他从桓玹口中得知今日种种惊险,且造成此事的“元凶”,偏偏又是自己的母亲。
雪松痛定思痛,知道不管再怎么痛心疾首或者苦口婆心,都无法打动自己那位独断而专横的母亲,才想出了辞官隐退的法子,无非是想让郦老太太知道这事并非玩笑,此后做到真正的收敛。
这会儿见了锦宜,虽知道她有惊无险,但望着自己懂事的女儿,想到她所受的委屈跟差点儿遭受的荼毒,心里的愧疚跟自责却更重了几分。
雪松握住锦宜的手,还没开口,泪已经掉了下来。
锦宜见父亲哭了,顿时也慌了神,反而急忙安抚宽慰雪松。
父女两人相对片刻,雪松才道:“我已经跟你祖母说了,她以后行事不至于再不知轻重。”顿了顿,又道:“幸而你过了年不多久就要嫁了……唉,罢了。”
锦宜更不愿见父亲这样感伤,何况跟老祖母有关,她也不想多嘴,便问:“爹,夫人又是怎么了?”
雪松道:“不知道。”
锦宜道:“那怎么三爷他又去了夫人房里?”
雪松迟疑地说:“我刚才本来想去,因为听那些人说,夫人她喝醉了,但是……外头有辅国的人,我……”
锦宜心里生疑,又有些不平:“夫人喝醉了,爹不能去看,反只有三爷能去?到底是怎么了?”
雪松正情绪低落,方才又无法去见桓素舸,更是雪上加霜的沮丧。
锦宜想了想,偷偷在雪松耳畔低语了几句,雪松起初摇头,锦宜推了他两把,央求了几句,雪松这才动心。
原来在雪松跟桓素舸的卧房之后,有个小小地后门,平日里都是锁着的。雪松贴身的小厮手里倒是有一把钥匙,预备着雪松在工部忙,回来的晚的话就不用前头叫门再惊动人了,这是图方便之意。
锦宜是最清楚的,当即撺掇着雪松,两人去讨了钥匙,悄悄地从后门拐了进去。
当听见桓素舸逼问桓玹为何喜欢自己的时候,锦宜略觉来的冒失,心头忐忑。
谁知桓素舸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父女两个双双地白了脸。
锦宜自觉有人往自己的心头上扔了一把冰棱,又冷又疼的,可又立刻想到父亲心里只怕也不好过,她反而并没有什么悲戚之色,只假作无事般对雪松道:“爹,风大,又冷,也听不清里头说什么,咱们先回去吧。”
雪松茫然看了她一眼,锦宜假装的太好,加上雪松心神不属,几乎真的以为她没听见:“刚才,夫人她说……”
锦宜不等他提起,便道:“大概没什么要紧的话,我的手都冻僵了,走吧。”
雪松耷拉着头,脸色是掩不住的差,锦宜因为刻意地不去想桓素舸所提的那些话,自觉地心硬硬的反而无事,又看父亲如此,想到他对夫人百般疼爱,如今听见里头那些……一定难过。
锦宜拉了雪松两下,竟没有拉动。
这会儿,桓玹的侍卫终于发现了此处有人,雪松强打精神对锦宜道:“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料理。”
锦宜虽然有些不放心,但她再怎么镇定,也不过是假装的,心里实则没有什么主意,被雪松一催,又见桓玹的人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不想跟这些人照面,似乎跟他们照面,就等于见到桓玹一样,而她这会儿,不知自己该怎么面对那个人,也不想面对他。
于是默默地转过身走了。
***
锦宜出了后门,后门只有两个小台阶,却因为没有灯,下台阶的时候几乎往前栽过去。
她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形,抚了抚胸口:“阿弥陀佛,你难道也讨厌我到这地步了?”愤愤不平地抬脚踢了过去。
那台阶似乎知道她在迁怒,回以冷硬的岿然不动,锦宜踢疼了脚,觉着自己实在是欺软怕硬的厉害,桓玹就在里头,她连敢闯进去质问的胆气都没有,反而冲着这不会说话的哑巴台阶撒气。
她叹了几声,心里索然无味,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风从廊下吹过来,猛烈的像是要把人吹成扶摇直上的风筝,锦宜贴着墙根儿往前蹭,脚上的疼,身上的冷,额头上似乎也有些沙沙作痛,是那没有愈合的伤口在向她抗议。
她突然就不想动了,索性贴着墙边,慢慢地蹲坐在地上。
脸有些僵麻,抬手去揉一揉,才知道还在,只不过满手心里湿湿冷冷的,这才知道流了泪。
“这有什么可掉泪的。”锦宜不以为然的嗤了声。
她本来就觉着桓玹实在对她太过好了,简直不像是真的,今晚上桓素舸的一席话,又如醍醐灌顶,如果把这所有都理解为是桓玹在演戏……那就好解释多了。
虽然她不大肯信这世上会有人把戏演得如此逼真……可是……
她在心里给自己找了很合适的安慰理由,但心却还是活蹦乱跳地在疼。
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锦宜一愣,本能地要站起身来,突然想到那或许是桓玹,整个人便呆在了原地。
她尽量地把头埋在臂弯里,身子缩成一团,希望他不会发现自己。
脚步声错开了,像是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去了。
锦宜无端地松了口气,又知道他可能是去自己的院子找她了,现在回去只怕碰个正着。
于是,仍保持着鹌鹑的姿态缩坐着,又过了会儿,察觉刮过身边的风小了,桓玹在屋里不见自己,应该也走了……可以这时侯回去。
才抬起头,就看见身边竟站着一个人。
锦宜整个人像是被瞬间冰封,借着廊下微弱的灯笼光,她瞧见那缎袍底下玄色的云纹宫靴……她也知道这是谁。
锦宜不敢抬头,她的第一选择是避退,既然现在已经无法避退,自然地站起来向这位大人行礼,可她在这里缩了这半晌,腿都僵了,竟动弹不得。
锦宜只得讪讪地说道:“见过辅国大人,我、我的腿麻了,请恕我没法行礼了……”
桓玹缓缓地俯身,盯着她看了片刻,便探臂,似乎要将她抱起来。
锦宜忙要推开他:“大人!”
桓玹捉住她的手,她的手腕也像是冰一样冷:“你叫我什么?”
锦宜道:“辅国……大人。”
桓玹道:“素舸在里头说的话,你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