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一声询问,陈筝脸上血色全无。
大夫见她嗫喏不言, 神色惊恐, 一时揣测这孩子是否来历不明, 可见眼前美妇束发挽髻,应当是有夫之妇。
那这孩子若是来路不正,就只能是姘头的了罢?
济州府民风淳朴,养得百姓崇善嫉恶, 对礼义廉耻看得极重,他们都能容得下歌女唱曲儿为生, 毕竟是靠着自家本事,干着顶天立地的营生;却容不下少廉寡耻, 叛夫离子的丑事。
他一想到这等可能,瞧陈筝的眼光顿然一变, 方才还道这夫人生得是姑射仙姿, 若是丑事在前,那便连陈筝貌美都是罪恶,想来定然生成这般模样的, 才会净干些不知廉耻的勾当。
大夫轻哼一声, 抬抬眉缓吸了口气,露出意味不明的表情,落笔继续写方子。
陈筝自小在济州府长大,早知卖俏行奸的行为搁在故乡, 连沉塘都不过分。她性子纤细敏感, 眼前又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一时顿时如遭雷劈,脑海中空茫一片。
生在尘世间,很多事并非清者自清就能自处的。眼见对方误会,陈筝想极力解释,可张开了口,又不知能解释甚么。
解释这孩子是翟奉孝的?可她却不想承认。
若是认了,翟奉孝就算放了她,也不会放了这个孩子;可若是不认,这孩儿生来就是没爹的,暂且不说旁人会如何非议、唾弃于他,就是陈筝自己,也万万舍不得让孩子受这等罪。
她自幼失怙,七岁时又无母可恃,辗转流落道乐坊,用着半生的福分才碰到个真心疼她的好姨妈,教她弹琴识字、知礼懂道,得遇恩人之前的酸辣苦楚,究竟有多难熬,唯独她自己个中知晓。
眼下又怎舍得再做出令这孩子吃苦受难的抉择来?
这般想着,她喉咙、腹中涌动的不适愈发强烈,鼻尖一阵酸楚,转眼就掉下泪来。
下人取了方子去药柜抓药,待拎上药包,就扶着陈筝出了药堂。
那本在坐堂大夫身旁侍药的药童,忙取了扫帚,在门口大力横扫起来,瘪着嘴看向陈筝的背影,“真是晦气!都甚么东西,光天化日也好意思出来见人么?晦气,晦气,晦气!脏了药堂的门儿!”
他意下本就是想要陈筝听见,声音不大不小,却也传得一清二楚。陈筝脸色煞白,一时握紧手掌,指甲几乎嵌到掌心肉中,生疼难耐。
一旁的下人也不敢多说一句,若单单是陈筝,凭借这等样貌,即便是作妾,定也甚得程渡南喜爱;可若带着个拖油瓶,那就不是宝贝了,那是个上了门的麻烦,程渡南肯不肯要都是个问题。
他们这等奴才在内宅里混久了,惯会见风使舵。程家里还有几位貌美如花的夫人,他们若是对陈筝献了大殷勤,惹怒了那头儿的主子,回到宅子里照样挺不起腰板,纯属得不偿失。故而,他们连回护陈筝的忠心都没有,全当耳旁风,忙劝着陈筝先回府中。
……
“是,已经问过仁春堂的大夫,陈筝的确是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十三鹰行七的女人向唐无意回禀道,“只是还不清楚那孩子究竟是程渡南的,还是翟奉孝的。属下会尽快弄清楚,若孩子是程渡南的……敢问少君,应当如何处置?”
七娘问得小心翼翼。
唐无意听得漫不经心,手下摆弄着一只剔彩寿春圆盒,不时回答道:“如果孩子是程渡南的,就做得好看一些,陈筝毕竟是个顶漂亮的女人,下手轻点儿。若是翟奉孝的,你就连夜赶往徐州府,替我办一趟事。”
“是。”七娘大抵能猜出唐无意的安排,回答道,“徐州府养得几个孩子,应该能挑出来个硬手。”
唐无意望着七娘笑了一笑,将手中的圆盒交到她面前。七娘毕恭毕敬地接下,“少君还有何吩咐?”
“今儿不是你生辰么?收下罢。有人贺生,总不是件儿坏事。”
七娘一愣,抿了抿唇。自打入义父麾下起,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也没几个人在乎,她万万没想到,也万万不敢奢想,唐无意会将这等无足轻重的事放在心上。
她再冷硬无情,也是一个女人,捧着这艳目的寿盒不知该如何是好,忍了忍眼泪,屈膝给唐无意跪下,道:“七娘……多谢少君……”
“晚上多下了碗长寿面,自个儿盛着吃罢,讨个好兆头。”
唐无意转身走近屏风里解衣裳,七娘望着那落在屏风上的影子,似是痴了、似是疯了地看,唐无意打了个呵欠,许久没听着人出去,想来七娘还在,又悠悠地问了一句,“对了,这便要入秋了,乡试在即,安排你的事务必做得妥当。既明白了,也就出去罢,本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