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蘅气得说不出话, 推搡着刘景行将他一路怼到房门。这位说甚么都不肯再让,扒住门扇纹丝不动, 不要脸地说道:“我为了你冒雨前来,妹妹就舍得再教我淋回去么?”
谢蘅揪住他的衣裳, 果然一手潮湿,恨道:“谁教你来了?”
刘景行道:“我不是担心你么?”
说完他扭头打了个喷嚏,也不知是真冷着还是真做戏,反正像模像样的。
谢蘅见他如斯,果真罢了手。好端端的小王爷,别在她的地盘出了事,否则靖王爷肯定心疼。谢蘅谁都不怕, 独独对靖王爷心存敬畏。若刘景行是个下了凡的麻烦精, 那他的父亲靖王就是天上的神官,建树功德之丰实乃俗子难及。
谢蘅很快唤了小厮来给刘景行准备沐浴,又差人回内衙取了几件干燥的衣裳。出来送衣的刘管家还问:“今晚爷还回来么?”教小厮一句“自然要回来的”回得颠魂落魄, 只觉王爷含饴弄孙的日子实在渺渺无期。
刘景行沐浴后可算去了周身的寒气,外头罩了件盘金绣云的斗篷,头发还半湿着就往玉律房中钻。
今日多雨, 诉讼司也清净不少,司中唯几个小厮进出打点着。玉律房中摆在窗台上的两对宝瓶,插着花草——正是之前刘景行从内衙里剪下、再托人送来的孟兰君。刘景行摆弄了几下瓶子,又想承缨此处果真是风水宝地, 花入瓶中, 凡七日不凋……
有这么个活佛在面前转来转去, 谢蘅眼睛也放不进书了,索性搁下:“你就不能坐一会儿?到底是为甚么来了,也不知穿个蓑衣,淋成狗了罢?”
刘景行挽了一挽袖子,与她一同坐到榻上去。
服侍刘景行的小厮追上来,端着木托,里头平整叠着一袱巾帕,他小心喏道:“大,大人……”
谢蘅将巾帕接过来,“你下去罢。”
刘景行本没多在意,这会儿见谢蘅握着巾帕,讨好似的凑过去,“我头发还湿着。”
谢蘅理都没理他,用巾帕将九胜从地上兜起来擦着它身上沾着的泥水,又问道:“问你话呢,你到底做甚么来了?”
刘景行悻悻看了九胜一眼,兴致缺缺地回道:“本官派人去罗家押罗吉祥回衙门候审。”他顿了顿,看向谢蘅,“赛狮大会上接连发生的意外可能都与他有关。”
“我知道。”谢蘅眼眸里波光轻漾,道,“方才他来过,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我了,我还想等回青回来后,就教她将此事知会给衙门。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刘景行捻着湿漉漉的发梢,说道:“你云歇哥哥聪明绝世,还有能骗得了我的么?”
“之前怎么不见你说。”
“教你这丫头盲了心,还以为……”刘景行大不愿在她面前提及冯观,轻描淡写道,“总之,罗吉祥逃不开干系。我已教彭大江等人将他押回衙门,既他已跟你交代,估计与我推测的八九不离十。”
谢蘅将九胜的毛擦干净,放在地上任它去顽儿,又转而看向刘景行,“刘县令会怎么判?”
刘景行眯了眯眼睛,“你我非同僚共事,本官如何判决,是谢司长你万万不该过问的。”
谢蘅“嚯”了一声,笑道:“不想刘县令如此大公无私,领教了。”
刘景行说:“非也。若是承缨妹妹肯行贿,本官还是可以私一私的。”
“怎么个行贿法?”谢蘅眼睛盯住他,仿佛这狗嘴里吐出一个刺耳的字,她就能立刻将这人扔出去。
刘景行到底是清风明月的仙人作派,哪里真舍得作践承缨,说出唐突的话来?想了片刻,遂往她身边再凑过去,头一歪,竟比九胜还会卖乖,“喏,头发。”
“…………”
他这人有时候想法真是简单得要命。
谢蘅瞧着他发梢总还有水珠,怕他受寒,便再唤了人拿条巾帕进来。
谢蘅对他说:“来。”
刘景行提要求时还求之不得,这会儿见她果真干脆“行贿”,却有些“叶公好龙”了,道:“至于为了罗家的事这么上心?哦,我想起来了,你还将哥哥相赠的定情信物送给了罗威,莫不是为了他才……”
谢蘅却没心思理他话中的戏谑,道:“我只是想知道,这场官司是不是输定了。”
刘景行背对而坐,瞧不见她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她指尖的温柔,好一会儿才道:“真相就是真相,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本官也不可能罔顾事实。”
“是。”谢蘅低声道。
可她不敢告诉刘景行,她有办法将罗吉祥的官司打成无罪。
“你不想输给唐无意?”刘景行问。
谢蘅说:“输给谁都行,唯独不想输给他。”
“尔等状师要为苦主求一个公道,但作为县令,就是要给百姓一个公道,否则要律法作何?”他转过身来,缓缓道,“无论武家身后仰仗的是谁,无论罗家处境何等可怜,法不屈贵、不容情,这不是梁以江一直教给你的道理么?”
谢蘅教他噎了一嗓子,好久,苦笑道:“我师父的话,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
刘景行道:“我读过他着述的《刀笔春秋》以及《狱讼三十二卷》,忘不了。”
谢蘅低眉,压下心里头的失落,道:“我都快忘了。”
刘景行见她跟蔫儿似的,嘴里乏得不是滋味,不知死活地勾了勾她的下巴,轻道:“以后有云歇哥哥帮你记着。”
谢蘅瞬间炸毛,一火起来烧得一双眼睛又亮又活,她狠拍掉刘景行作乱的手,道:“你再动手动脚!”她一顿乱揍,刘景行哎呦大叫得毫不客气,也不顾及这是何等地方,也不想外头可还会有人经过,扯着嗓子叫疼,“你这是要谋杀亲夫么,下手这样狠!”
“别扯腰带!我自己脱还不成么?”
谢蘅见他胡言乱语,不禁大为羞恼,伸手捂住他的嘴。刘景行教她欺负得往后直仰,两个人胡乱合倒在榻上,谢蘅学过擒拿,将他牢牢压制住,盯着他说:“你闭嘴!”
刘景行动也动不得,安静躺平,捉着她的手腕含混着说:“我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