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马蹄声停在了张府门口, 没等马停稳,刘二就跳下了马,用力地敲门:“夫人,夫人!仪同被胡雪亭那个孽障打晕过去了!快开门!福伯!快去请大夫!”
门内一阵慌乱的声音,福伯贵伯急切的打开了门, 哭喊着:“仪同!仪同!”张仪同在马背上紧紧的闭着眼睛, 依旧昏迷不醒。
巷子内的好多人家打开了门, 有人小心的张望着,更有人指指点点。
“胡雪亭打晕了张仪同?”“那还得了?”“不是说是张仪同的私生女吗, 怎么女儿打老子啊!”“这是大逆不道啊!”“胡雪亭这是和张仪同翻脸了?不应该啊, 看张夫人对她们多好。”“唉,看来胡雪亭杀气太重,张仪同也镇压不住啊。”各种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四处飞快的飘荡。
张夫人出来了, 脸色不太好,厉声道:“哭什么!抬进来!关门!”
秦穷小心的从马上抱下张须驼, 和刘二抬着进了张宅, 一群骁骑卫急急忙忙的跟进去,张宅的门嘭的关上了。
邻居们的八卦, 并没有因为张宅的大门紧闭而停止,反而更大声更肆无忌惮了:“胡雪亭和张仪同翻脸,这是翅膀硬了, 要教训老子了?”“张夫人可能要倒霉了。”“张仪同这还有脸见人吗?”
张宅之内, 大门关上的刹那, 张须驼嗖的睁开眼睛, 翻身下来,耳朵死死的贴着大门的门缝,好久,这才满意的转过头,又蹑手蹑脚的小心进了客厅,再关上了门,这才松了口气。
“胡雪亭下手真重,踢我下马的时候,差点把我的老骨头都踢断了!”张须驼抱怨着,下手这么重,真想翻脸骂人啊。张修闻急忙跑过去,小心的给他揉背。
“就是啊,胡雪亭下手太狠了。”秦穷也埋怨着,不停的揉着身体各处,“那一剑我差点以为真要砍死我了!”
两个人虽然嘴里不停的骂着,脸上却笑眯眯的,甚至有些得意,这场戏演得精彩吧,简直可以做影帝。
刘二冷笑了,就这渣演技也敢称呼影帝:“仪同怒斥胡雪亭的时候,一瞧就是装出来的愤怒,咬牙切齿的,可眼神中一点愤怒都没有;摔倒的时候更假了,这么点伤,竟然没有立刻爬起来,手里拿着的槊是的假的啊,竟然随手横扫,防止敌人靠近的基本动作都不懂;被剑指着咽喉演得更差了,不但眼神没有该有的深深痛苦,连脸上都平平静静的,就这差点穿帮的演技,也算演技?”他嗤之以鼻,差点吐口水了,又转身看秦穷。
“还有你,惊慌失措就是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最基本的都演不好,还敢说其他?”刘二都懒得再深挖秦穷的表演之烂,球球表情都好意思拿出来秀演技,真是服了他了。
张须驼和秦穷对望一眼,非常理解刘二的心情,三个人就他没有大段的戏份,纯粹一个龙套,羡慕妒忌恨很正常的化作了冷静外加刻薄。
“下次,一定让胡雪亭多给你一些戏份。”张须驼柔和的对刘二道。
“我爹还是很有演技的。”张修闻抓住机会拍马屁,张须驼很是受用,微笑着,仰头看天花板,没演技,当P个官啊。
门外有人叫门:“张仪同,且开了门。”张家众人互相对视,听出了这声音是邻居赵夫人。
张须驼迅速倒在椅子上,福伯急忙去拿跌打药水,张雨宁跑着去拿了毛巾,敷在张须驼的额头,张夫人拿了生姜抹眼睛,又反手给张须驼也抹了,秦琼捂着胸口,大声的呻(吟),一群人都忙碌起来,贵伯左右看看,已经布置妥当,这才去开了门。
“赵夫人,我家今日恐怕不太适合会客。”贵伯眼角泛着泪光,挡在门口。
赵夫人用力推开贵伯:“我有神药,专治张须驼。”贵伯听她话里有话,心里先凉了。赵夫人进门走了几步,看贵伯还愣着,喝道:“还不关门。”贵伯更惊了,急急忙忙的就关了门。
大厅中,张须驼眼角含泪,虚弱不堪,颤抖着向赵夫人伸出手,抖了半天:“赵夫人……”张夫人红着眼睛,拿着手帕捂着半张脸。
赵夫人也不落座,淡定的站在大厅中间,只是盯着张须驼看。张须驼心里寒了几分,用力的咳嗽:“孽子啊!养虎为患……没想到张某竟然救了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悔不当初啊……”
赵夫人一声不吭,继续盯着张须驼。
张须驼大惊,还看?急忙继续捶胸痛哭:“张某自以为有识人之明,却看不穿胡雪亭的浪子野心,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赵夫人还是不说话,只管盯着张须驼。
张须驼震惊了,难道我依然表现的不够,非要吐血不可?不知道咬破嘴唇,能不能吐出那么一点点血。“做人要有良心,张某救胡雪亭与水火,胡雪亭就算没有感恩戴德,涌泉相报,起码也要对张某礼敬三分,没想到竟然当众要杀张某,这实在是太让人心寒了。”
赵夫人都快要打哈欠了。
张须驼咬牙,到了这个地步,只有出大招了,眼睛一扫秦穷,秦穷会意,捂住心口大声的惨叫:“不好,我好想快要死了!”
其余人立马一拥而上,围着秦穷和张须驼乱七八糟的叫着忙着,一块毛巾从左边飞到右边,又从右边飞到左边。众人奋力的打眼色,闹腾大一些,赵夫人肯定要尴尬的退场,谁跑到邻居家去,见了邻居正好打孩子砸板凳,不是静悄悄的消失不见的。众人欢快的嚎叫,扔毛巾,推来推去,就等赵夫人离开。
没想到赵夫人转身搬了张椅子,淡然的看着忙碌的众人,又自己拿了茶壶茶杯,悠悠的饮着。
一群人死死的瞪赵夫人,你丫是不是有病?
张夫人第一个停了手,冷冷的看着赵夫人。闹哄哄的人渐渐的静了下来,个个尴尬的看着赵夫人,张修闻小声的道:“要不,再闹一会,说不定她就走了。”张须驼瞪傻儿子,滚蛋。
众人慢慢的坐下,大厅内寂静无声。
“怎么,闹够了?”赵夫人放下茶杯,淡淡的问道。
“不知道赵夫人所来为何?”张须驼缓缓的问道,赵夫人明显反常,不如直言。
“你们联合了胡雪亭演戏,已经被我看穿了。”赵夫人淡淡的道。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却也并不惊讶,赵夫人今天的行为诡异的很,众人早就猜到多半是被赵夫人看出了破绽。只是,仅仅在张宅门口,见了张须驼昏迷进宅院的赵夫人,究竟从哪里看出破绽的?
赵夫人淡淡的道:“胡雪亭这人心狠手辣,脸皮厚得像城墙,说话做事颠三倒四莫名其妙毫无规矩,根本就是个神经病,但是……”
赵夫人看看厅中众人,端起了茶杯喝水。一群人死死的瞅赵夫人,装逼装成这样,喝水都咳死你丫的。
赵夫人慢悠悠喝了茶,道:“胡雪亭绝不是没良心的人,我在第一天见到她,就确信了这一点。只要张家不负胡雪亭,胡雪亭绝对不会动张家任何人一根毫毛。”
张须驼和张夫人对视一眼,真没想到,以为只会宅斗,只会看热闹的赵夫人,竟然有这种眼光。
“胡雪亭和你们为什么要联手费力演戏,我不知道,想来无非是瞒过朝中某个人而已,与我无关。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么粗浅的计谋,我一介妇人都能看破了,朝中衮衮诸公,你们又能瞒过谁?”
张须驼脸色微变,认真思索。
……
司徒府。
杨轩感立在花园中,看着蓝天白云,默默出神。杨积善心中有些困惑,想问,又不敢问。
“你不清楚,为什么胡雪亭要在遗孤院闹出事情来?”杨轩感忽然道。杨积善急忙点头,他想来想去,都不明白胡雪亭为什么忽然要动遗孤院,更不用说要打张须驼了。
目前满城风雨,人人都在说,胡雪亭和司徒府翻脸的原因,为了和杨広的爱情是表面原因,为了司徒府不肯在杨広和皇后面前庇护她,才是真正的原因。随便在某个小茶楼坐下,就会听见有人大声的谈论着杨広和胡雪亭的恩怨,以及“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的言论,认为司徒府不够厚道,“逼反”了忠心耿耿的胡雪亭。但杨积善自然知道,司徒府从来没有要放弃胡雪亭的意思,相反,令胡雪亭离开京城去外地上任,是为了保全胡雪亭,磨炼胡雪亭,以后走得更高更远。那么,这人人以为的理由自然是错的,人人以为只是表面理由的“破坏伟大的爱情”,反而倒可能是真的。
杨积善想到时不时可以看到从8岁到80岁的女子,痴迷的谈论着“横跨千年的爱恋”,“帝王和丫鬟的真情”,胡雪亭正是最向往爱情的年龄,心里就慌了,只怕胡雪亭嘴上说得清高,内心也未必能够免俗,把爱情当做了一切。他抱着满怀的希望,问杨轩感:“我看胡雪亭不像是会为了爱情痴迷的人。”
杨轩感点头:“胡雪亭不是普通人。”神经病不需要爱情,只需要红烧肉。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杨积善松了口气,立刻意识到了这一次胡雪亭又在玩什么花样。
杨轩感扭头看了杨积善一眼,看看四周,安全的很,道:“胡雪亭杀了意图刺杀她的遗孤院众人后,回洛阳做的第一件事,其实不是去洛阳府衙,而是翻墙进了司徒府。”
杨积善一惊,他怎么不知道?
杨轩感呵呵的笑,胡雪亭鬼鬼祟祟的进来,差点被当做了刺客,怎么可能被其他人知道。
杨积善转念又想,果然是个大圈套啊。“啊,我知道了!”他恍然大悟。
“哦,说说看。”杨轩感笑道。
杨积善兴奋的点头,道:“胡雪亭得罪了圣上未必是真的,圣心难测,但得罪了萧皇后,却一定是真的,身为一国皇后,好心问一句‘可有许配人家’,竟然被胡雪亭当众反驳,和当众羞辱根本无异,萧皇后要是不报复,那身上就冒光了,我杨家出头庇护胡雪亭,萧皇后或者考虑大局,只有一时忍让,但只怕不仅恨上了胡雪亭,连我们杨家,张须陀家,都恨到了极点,动不了我们杨家,难道就动不了张须驼家了?张须驼久在朝廷,不可能没有一丝的错处,大可以算旧账,张须驼的妻子孩子住在洛阳,想要寻个理由整治,更是容易。
胡雪亭考虑到张家的安危,决定和张须驼公然翻脸,甚至敌对。胡雪亭都差点砍死张须驼了,张须驼自然不是胡雪亭的软肋,怎么会在意别人整治张家?萧皇后自然不会再以为报复张家,对胡雪亭能有什么影响。”
杨积善越想越是兴奋,知道了胡雪亭悄悄进入过司徒府后,遮挡在眼前的迷雾立刻就再也不存在了。“和张家划清关系,保全张家,这只是其一。”
“以张须驼一家和胡雪亭的关系,胡雪亭都能翻脸,这胡雪亭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深究原因,只怕一定是为了司徒府寒了胡雪亭的心,不论是为了爱情,还是因为被兔死狗烹,胡雪亭已经和司徒府离心背德,这才迁怒于张须驼。如此,满朝文武皆知胡雪亭和我司徒府貌合神离,甚至其实已经翻脸,只会嘲笑我司徒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再会把胡雪亭和司徒府联系在一起,司徒府就不用因为背上了胡雪亭的黑锅,不得不和萧皇后决裂,双方的关系大有弥补的机会。
不拖累司徒府,这是其二。”
杨积善的思路已经打开,刹那间已经看清了很多很多。“遗孤院多年以来,没有达成让我并州道行军总管衙署的将士后顾无忧的作用,反而养出了一批不肯自食其力,逐渐沦为寄生虫,以及仗司徒府的势力欺压良善,无视官府的渣渣,长此以往,不论对并州道行军总管衙署的将士,对真正需要帮助的遗孤,还是对我司徒府都是有弊无利。但积重难返,大义和道德的钳制之下,张须驼或我们司徒府都无力处理,只有继续拖延下去。胡雪亭一直对此弊病看得很清楚,对那些已经沦为毒瘤废物的人鄙夷至极,宁可另起炉灶,把自强之人带离遗孤院,也不愿意毫无原则的迁就那些遗孤,这次遗孤院的人竟然敢行刺她,她正好借此机会,严惩遗孤院天字第十七号分院的人,杀鸡骇猴,既警告其他遗孤院分院,又为她自己出了一口气,更给了我们司徒府重新严厉梳理整个遗孤院的借口。若是操作得当,遗孤院很有可能从此清理一新,蒸蒸日上。这应该是其三。”
“胡雪亭其人诡异,不要圣人善名,反倒喜欢恶名凶名,血洗洛阳,已经在平民百姓之中凶名赫赫,这次清理遗孤院,只怕连我并州道行军总管衙署之内的将士,也将视她为洪水猛兽,轻易不敢得罪。此其四也。”
“胡雪亭血洗洛阳,朝中官员多半以为只是胡雪亭凶残鲁莽,或有我司徒府暗中主持,对目不识丁的胡雪亭多半看不上眼,有勇无谋,只知道用屠刀破坏规则的朝廷新人小菜鸟,迟早被朝廷的洪流吞没,何足挂齿。但胡雪亭这次忽然口口声声依法办案,这其中透露出来的立场,行事准则,虽然依然沾着鲜血,但是本质已经和朝廷官员的手段一模一样,再也不是目无法纪的鲁莽异类,以此事为转折点,朝廷官员将会真正认为胡雪亭也是官员同类。对一心进入官场的胡雪亭而言,这其中的好处数之不尽。此其五也。”
阳光明媚,花园中隐约有桂花的香气。杨积善深呼吸,只觉胸中的猜疑一扫而空,能分析到这个程度,他果然是有做杨家背后的谋士的资格。
“还不够。”杨轩感想了想,还是决定打击他。“至少还有其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