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几十个人晕倒, 几十个人哭叫,这动静就太大了些,整个后花园的人都被惊动了。
“发生了什么事?”远处,有人惊疑的问着, 有人飞快的往这边跑,想着帮把手,更多的人立刻找回了自家的孩子, 死死的牵在手里。
“找大夫!”杨轩感额头见汗,丑闻,大丑闻!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家开个宴会,宾客晕倒尖叫数百人的。
张夫人死死盯着胡雪亭, 这个破坏力, 根本是人形暴龙了。“我就不该让你离开我三尺!”
“控制消息,不要传出去!”胡雪亭低声对杨轩感道,杨轩感习惯了胡雪亭的言语必有后招, 就要招呼人控制消息, 张夫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胡雪亭的脑袋上。“你再捣乱,我就天天给雪岚吃猪肉, 把她养成大胖子!”
胡雪亭委屈了,那些宅斗传说当中, 哪一个不是出了事, 立马封锁消息, 不然夫人小姐们闺名受损, 主人家名誉受损的?
杨轩感听了,差点也是一巴掌。“封锁你个头!”胡神经病阴谋诡计还行,堂堂正正的事情实在是有欠火候。
不等大夫赶到,一群晕倒的人已经纷纷醒转,哭叫的人也在众人围绕之下,找到了安全感,止住了哭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杨家的某个女眷赶到,厉声问道,这事情必须问清楚,否则人人心里不安。
几个苏醒的官员夫人沉默不语,哭叫的小姐们都不敢往胡雪亭的方向看,死命的低着头,坚决不能说真相。被胡雪亭吓晕吓哭,说出来都丢人,更何况,胡雪亭就站在这里呢。
胡雪亭是什么人?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洛阳城三百年内小儿止哭,不能叫名字的人。人家刚才没发飙砍死这里所有人,那是给司徒府面子,忍着呢,要是再不识趣,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全家人头一定落地。
再细细的想,这不是还没有真正得罪那个人嘛?反而是自己人被讽刺被无视了对不?说不定那个人现在还没有太生气,赶紧补上一份厚礼,还有机会转圜。
某个晕倒的夫人挤出真诚的笑容:“太阳太大,晒晕了,让各位见笑了。”
这种谎话真是骗鬼都不行啊,围观的人理解了,有重大的隐情,不能说,当然也不能问,烂在心里就好。
“最近天气热,太阳大,是要小心些,我也有些头晕。”赶来的夫人们关切的问着,丫鬟们急忙掏出一些清凉油之类的东西,更有仆役急忙去拿绿豆汤什么的。
“我们坐一会就好。”晕倒和哭叫的人都反应过来了,纷纷道。
好些夫人不经意的瞄坐立不安夫人,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早点阻止?
坐立不安夫人幽怨了,我阻止了!可是,你们一个都不听!这能怪我吗?
张夫人怒视胡雪亭,都是你搞得鬼。
胡雪亭瞅瞅那些人,想了想,招呼过一个丫鬟,取了纸笔,写了几个字。“递给那边的夫人们,随便哪个都行。”
某个夫人接过纸条,看了一眼,一怔,又抬头看了一眼胡雪亭,胡雪亭面无表情。那夫人大喜,随手把纸条递给了另一个狐疑不定的夫人,那夫人也是一怔之后,欣喜若狂,飞快的把纸条传了下去。
很快,原本园中哭叫和晕倒的夫人小姐们都看过了纸条,脸色都灿烂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围观群众人问道,想要去看那张纸条,却被人急忙挡住,一转身,已经把纸条贴身藏好。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那夫人笑,其余人看了,只觉那股欣喜和欢乐,是从灵魂深处爆发出来的,全身心都在迎接阳光和空气。
“你竟然能笑得这么漂亮。”好几个夫人看得呆了,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纸条上,其实只写了三个字。
“五百两”。
“你竟然敲诈她们!”杨轩感就在胡雪亭身边,自然看清了文字,一转念就想通了,怒目胡雪亭,就这人品,太渣渣了,真该拉出去砍了。
“你不明白。”胡雪亭摇头,看了一眼阳光之下,笑得刺眼的夫人小姐们,“我们走吧。”大步走开。
张夫人却悄悄长叹一声,张雨宁凑过去问:“雪亭为什么要这么做?”胡雪亭不像是被人随便说了几句,就要往死里讹钱的。
张夫人看了一眼张雨宁,张家人丁单薄,别说庶子庶女了,连丫鬟都没几个,省却了宅子内的龌龊事情之余,造成了张雨宁这个不知人间愁苦的性格。有些话还是要教一下的,否则真不知道张雨宁以后怎么嫁人,怎么在婆家生存。
“娘亲年轻的时候,有个闺蜜,家里是个小商人,”张夫人附耳低声道,“有一次和知县的夫人吵了几句,然后,她当天晚上暴病身亡了。”
张雨宁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明白了,浑身一抖,看看张夫人,再转头看那些官员小姐和夫人,完全不敢相信在太阳之下,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们家里都是官。”张雨宁颤抖着问道,总不至于此吧。
“不知道啊。不是儿子,左右再生一个好了。”张夫人淡淡又冰凉的道,张雨宁抖了半天,看人的神色,都不太对了。
“胡雪亭开个玩笑吓唬人,却忽然想到以她的身份,这玩笑很有可能开出人命,唯有亡羊补牢,这500两银子,就是把出人命风险降到最低的保险。”
“记住,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远在天边的敌国,因为普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最可怕的,是你走在阳光底下,却不知道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多么的黑暗。”
……
司徒府的正厅中,杨恕和一群官员闲聊着,看见胡雪亭和杨轩感走了进来,眉头一皱。
“你怎么穿这衣服?”杨恕打量胡雪亭的衣服,鄙夷极了,女孩子参加宴会,就算不能花枝招展,起码也别穿军便装啊,搞得好像是要打仗一般。
胡雪亭一怔,这身衣服是新的啊,干干净净,绝对没有血迹污渍,然后才反应过来,该死的,待了大半年草原,一直杀杀杀的,审美观都变了。
“你也不知道带她去换一身衣服。”杨恕责怪的看了一眼杨轩感,让胡雪亭穿着丑陋的衣服赴宴,让她丢脸,你脸上就很光荣了?这种故意在宴会上,让人出丑,达到自己报复目的的幼稚到了极点的思想,根本不该在男人的脑海里存在。
杨轩感被骂了,转头去看胡雪亭,这才好像第一次看清楚胡雪亭的衣服。真是倒霉,看习惯了这一身衣服,差点都以为只有穿这身衣服的胡雪亭才是胡雪亭了,根本没想过胡雪亭需要换其他衣服。
“是,父亲教训的是。”杨轩感决定亡羊补牢,带胡雪亭去换衣服。
杨恕叹气,这个蠢儿子,所有人都看到了胡雪亭的衣着,现在换还有个毛意思。
“算了,来这里见过诸位朝廷重臣。”杨恕道,虽然胡雪亭已经和无数朝廷大臣打过交道了,但是,这标准的见面过程不可少,其他大佬才会确定胡雪亭不是司徒府的一次性炮灰,而是真正的核心精英,想动胡雪亭,就要掂量一下司徒府的反应。
厅内歌舞继续,杯光交错,胡雪亭跟在杨恕身后,和一个个大佬见礼。
“这位是太常卿高颖高公。”杨恕介绍,胡雪亭行礼,然后盯着高颖,高颖莫名其妙,胡雪亭看了许久,长叹,摇头走开。
“这位是宋国公贺若弼贺若公。”杨恕介绍,贺若是胡人汉化姓氏,不是姓贺,搞错就得罪人了。胡雪亭行礼,然后盯着贺若弼,看了许久,又长叹,摇头走开。
贺若弼恼了:“你盯着老高摇头叹息,盯着老夫又摇头叹息,是何用意?”
胡雪亭长叹:“我老胡家曾有人言,和长辈见面有红包,那是谣言,吾尝疑乎是,今以诸公观之,犹信。呜呼!孰知得红包之难,有胜于斩敌千万乎!”
高颖和贺若弼嘿嘿的笑,看杨恕,这就是你老杨家的新生代力量?
杨恕微笑,这真不是老杨家教的,是华山派真传。
角落,石介大汗淋漓,背心全部湿透了,终于明白当年岳不群见他收了王家的银子,是多么的痛恨了。这种死要钱,不要脸的徒弟,必须赶出师门!
大厅外,一个年轻的男子缓缓走近。
“哦,薛浩天来了。”几个大臣笑着招呼,薛浩天微笑着点头,笑容中却有一股傲然气势。
“名人?才子?大臣?”胡雪亭困惑了,看年纪,薛浩天也就二十来岁。
杨轩感道:“那是大随朝顶级大诗人之一的薛道恒的孙子,自然是与众不同,万众瞩目的。”眼神中却透着鄙夷。
“晚辈来迟了。”大厅中,薛浩天鞠躬道。
一群大臣微笑:“不迟,不迟。”
薛浩天傲然环顾四周,笑道:“晚辈来迟了,当罚酒三杯,只是晚辈祖训不能饮酒……”
“所以,晚辈当吟家祖旧诗一首,以此助兴。”杨轩感低声的道。
“所以,晚辈当吟家祖旧诗一首,以此助兴。”大厅正中,薛浩天朗声道。
“甚好,甚好!”大臣们纷纷点头,脸色欣喜。
“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杨轩感冷冷的低声吟道。
胡雪亭脸色忽然大变,好像吃了一坨狗屎一样。
杨恕微笑着,扫了杨轩感一眼,杨轩感急忙住口。
大厅中,薛浩天微微闭上眼睛,45°角看天空,用低沉却又清澈的声音,缓缓的朗诵道:“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
胡雪亭的脸色更差了,面无人色,摇摇欲坠。
“你怎么了?”杨轩感大惊,就连杨恕都紧张的看了过来。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胡雪亭双眼发直,喃喃的道。
大厅中,薛浩天闭着眼睛,缓缓的将优美的诗句,郎朗的诵读出来,百余大臣或闭目点头,或捋须微笑,果真是好诗词,好声音。“……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通帷低……”
“噗!”胡雪亭口吐白沫,手脚抽搐。
“快找大夫!”杨轩感急忙招呼仆役。
“不用!我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胡雪亭道,用力的闭上眼睛,深呼吸。
真是狗屎啊,习惯害死人!
看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就情不自禁的用标准的普通话在心中默默诵读,这已经是胡雪亭根深蒂固的习惯,尽管她平常起码有一半的时间,使用杭州话与人沟通,用杭州话说一些成语词语,甚至用杭州话说一些专业术语,但是,她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用杭州话,或者某个地方方言去念一首古诗啊!
此刻,此地,却有一个英俊的古装青年男子,微微闭着眼睛,正在用最深情的表情,用河南洛阳方言朗诵优美的诗句!【注1】
已经能够流利的使用洛阳话和其他人沟通的胡雪亭,听着大随朝理所当然的洛阳话朗诵诗歌,联想到伟大的张若虚李白杜甫李商隐,用陕西西安话或河南洛阳话朗诵诗词,林逋贺知章罗隐用杭州话读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没酒喝开水”,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咦,错了,不是明日没酒喝开水,管它呢,震撼太大,有些晕眩呕吐手脚抽搐,谁在乎背错了诗。
“我真的没事。”胡雪亭还在吐白沫,本座连鲁迅先生用绍兴话说俯首甘为孺子牛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有事?
她继续深思,明明李白说西安话的可能性高达99.99%,为什么她就一直以为李白用一口标准普通话念诗,并且不能接受李白说长安话,杜甫说湖北话,以及用一切非普通话念唐诗宋词呢?
无关方言歧视,无关地域歧视,只是思维被固定了,把假的当成了真的。
推广普通话很重要,但把普通话当做了唯一的正规语言高级语言上等语言,古代人也会自动使用普通话,全华夏所有人都用普通话,果然是因为电视剧看多了,变成白痴了。
胡雪亭进一步深思,这方言隔阂如此重大,大随的人,又是怎么押韵的呢?
洛阳话押韵的诗词,广东话绝对不押韵!算算时间,《平水韵》还没有出啊?
文盲胡雪亭完全找不到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