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同一到户部,所有户部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张仪同,你女儿又闹事了!”他不回答,对户部说,“300两服装钱,125两饲料钱。”便排出了几张公文。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昨晚一定又被夫人赶出来了!”张仪同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卷了铺盖,睡在花园。”张仪同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花园凉快……风雅!……夫妻情趣的的事,能算赶出来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闺房之事,单身狗懂个屁”,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户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注1】
“老张,这里。”有户部的官员出来解围,带了张仪同进了隔间,见张仪同的脸色依然又红又青,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酒盏:“且喝一回。”
当班时间喝酒,自然是决不允许的,以往也就偷偷摸摸的喝一口,但张仪同与他人不同,不用担心会被举报。
张仪同取了酒杯,喝一口,叹一口气,又喝一口,再长声叹息。
谁都知道他烦什么。
老张的私生女如今在洛阳官员之间,名头响亮的很,为了几十文钱,打了礼部高裴淳的儿子。
“银子我已经批下去了,顶多三天,就能送到兵部。”某个官员说道,要是按照以前,被说三天,三个月都是快的。
“上个月衙署报上来的账目,有几处模糊不清,我圈了出来,你再回去核实清楚,尽快交上来。”又是一个官员道,大头兵懂个P的账目和文书,文字粗鄙不堪也就罢了,好多地方都胡乱写,不和体制,户部事情忙得很,谁有一一解释错在哪里?其他行军衙署的文书,一律二话不说,直接扔了回去。
几人说了半天的公事,话锋一转,有到了私事,风花雪月的聊着,兜兜转转,起承转合了半天,终于到了正题。
“你女儿的事情,不能这么算了。”一个官员道,打了人,怎么也不能毛事没有的,一来要表示歉意,二来要当众教训女儿,这是标准流程,错不得。
“可是,她不是我女儿。”张仪同刚刚好了一点的脸色,又黑了。
“你再怎么打死不认,也是没用的。”其余人笑,就算张仪同召集了全洛阳的人,公开声明脱离关系,概不负责,也是没用的,父债子还,子债父偿,子女闯祸,老子擦屁股,天经地义。
张仪同扬起脖子,又灌了一杯酒水,嗟叹:“老子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其余人很没有同情心的哈哈大笑了半天,然后才道:“高裴淳这边,我们少少有些交情,可以去说和一下。”
“你带上四色礼品,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访,按理,你还该把胡雪亭揪上,”说话的人体谅的看看张仪同,“不过,要是不带上,也不是不可以,终究是大人谈事,没孩子什么事情。”
张仪同哼哼唧唧,很是不愿意。
几个户部的官员努力的劝,不管怎么说,赔礼道歉是必须的。
“凭什么啊!”张仪同恼了,“是周家叫动的手,那丫头收钱做事,和高家无仇无怨,要赔礼,也是周家去。那丫头不过是周家手里的刀,没听说杀了人,要刀子负责的。就是刑部断案,那丫头顶多也就是个从犯,要从轻发落的。”
几个官员冷笑了:“怎么,又清高了?”
张仪同不吭声了,他和礼部的关系一直很不好,缘由很简单,礼部的官员认为大字不识几个的兵部众人都是文盲,张仪同认为这是胡扯,能文能武的人多了去了,比如杨恕就是兵部出来的,难道杨恕还不识字?这是对兵部的鄙夷和歧视,必须抗争。双方连着几次在宴席上冷嘲热讽,最后决定比赛诗词,张仪同就算饱读诗书,又怎么可能是一群整天耍笔杆子的人的对手?几乎完败,又被一群礼部的人嘲笑了好久,这梁子自然就结下了。
“今日本来就是你家的错,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去赔礼道歉。”几个官员劝解着,周家自然跑不了,但是,动手打人的肯定有错。
张仪同有些担忧,当年吵得太凶,今天落了把柄,会不会被高家重重的下了颜面?
“有我们陪着,高家绝对不敢做得很过分的。”户部的几人都道,抛开大家都是官员的身份,也就是两个孩子打架,高家要是稍微要点脸面,就不能做得太过分,十有(八)九只能笑着说,小事情,何必赔罪什么的。
众人又商量了几句,买什么礼物,几人去,几时去,要不要先向高家透个风什么的,直到各处都妥妥帖帖的。
“办妥了这事,看我打死那丫头!”张仪同怒吼。
一群官员笑,怎么看,都是那个胡雪亭最像张仪同。
张仪同悻悻而去,一脸的倒霉样。
“看,老张走路都靠边走。”户部的官员在后头看着,张仪同躲躲闪闪的走路,一点都不像以前那雷厉风行的样子。
“哈哈哈哈,老张最近也真的倒霉啊,这装了许久的名头,算是彻底完了。”另一个官员笑。
“只是,我看他却顺眼了些。”一个官员道,老张花了大力气搞得面具被撕开,和他们也是一丘之貉而已。
“是啊,比以前那副模样,现在才顺眼啊。”几个官员附和,当官不容易,名和利不能兼得,有人求名,有人求利,老张以前求名,做事自然作死一些,如此而已,大家都理解的。
……
司徒府。
几个官员在门房递上了名帖,客客气气的问门房:“司徒可有空见我?”
门房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司徒今日有要事在身,怕是没空了。”
几个官员叹息,天天来,却天天见不到,这杨司徒最近只怕是真的在做大事,只能留下名帖后离去。
张仪同快步走进司徒府,几个门房也没有拦他,只是拱了拱手。
张仪同问道:“几个将军都到了?”
门房笑着点头:“已经都到了。”
张仪同急忙快走几步,进了司徒府后,却绕过了大厅,径直去了后院,七转八转,进了花园。
有人从树后转了出来,手按着剑柄,微微低头行礼:“见过张仪同。”
张仪同点头,这个看似普通人家游玩赏蝶的后花园,其实才是杨司徒府的重地。树丛中,假山后,围廊下,处处都有披甲之士把守。
花园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阁楼。
阁楼中,檀香飘荡。
一个老人俯视着桌面上的地图,久久没有挪开眼睛,附近十几个人站着,或同样盯着地图,或不断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书。
“圣上已经到了哪里?”那老人问道。
立刻有人回答:“十五日前,已经过了北平郡。”
那老人继续看地图,眉头依然紧缩,其余人的神色同样焦虑不安,圣上这次剿灭高丽,急躁了些,处处都有些隐患。
让人宁静的檀香,丝毫没有带来安宁,看着袅袅的香烟,反而觉得人生如幻,对未来更加的迷惘和焦躁。
房门轻轻的打开,张仪同走了进来。
桌边的几人听见了动静,回头见是张仪同,只是点了点头,有苦苦的或看文书,或看地图。
那老人笑了笑:“你来了。”
张仪同恭敬的拱手:“是,杨司徒。”
那老人正是当朝并州道行军总管、司徒、楚国公杨恕。
“坐吧。”杨恕笑,又挥手招呼其他人,“都看了一宿了,也看不出一朵花来,都坐下吧。”
他率先坐下,其他人这才陆续寻了座位,一一坐下,有好几个座位空着,位置更接近老人,或者更对着窗口,光线更好,却没人因此调动位置。他们看似随意的坐下,其实每个位置都是固定的。
“来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大声道。
门外立刻有仆役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茶叶和糕饼的香气慢慢的散开。
“父亲,先吃点东西。”那二十来岁的男子道,又向其他人示意。
一群人在这里劳心了一宿,到了此刻,都有些累了饿了,立刻拿起茶点,大口的吃着,一点吃相都没有。
杨恕也不以为意,作为军人,吃饭最要紧的就是快,不然很有可能连续几天没东西吃。
“你的宝贝女儿挺会来事嘛。”工作太劳心,杨恕决定舒心一下,放松一小会,笑着对张仪同道。
房间内立刻多了几声轻笑。
“听说,你这几天,天天和那些人喝酒吃饭。”有人笑道。
“老张,你堕落了啊。”又是一人故意甩甩袖子,一脸的鄙夷。
张仪同大笑:“是,最近当真是天天喝花酒,还不用自己掏钱。”
杨恕笑了半天,问道:“效果可好?”
张仪同点头,效果杠杠的,以前那些总是在公文之中拖延和为难他的文官们,在短短的十几日之内,立刻和他好得像亲兄弟似的,但是……
“副作用很大。”张仪同在杨恕面前,从来没有兜兜转转的,老老实实的道,“我夫人已经当真了,犬子看我的眼神也有些怪,走在街上,总有被人鄙视,随时扔臭鸡蛋的感觉。”
众人笑,某个人怪声怪气的道:“拉倒吧,你是原形毕露了。”
张仪同大笑:“你等着,老子迟早拖你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