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兰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她左肩上扛着她的宝贝重狙, 右手拿着叠在一起的六个头盔,风风火火地冲回来,看见凌辰抱着叶宵,她愣在原地, “怎么了怎么了?老男人——呸,辰哥在撒娇?”
凌辰站直,手还圈在叶宵肩上,冷脸扫了减兰一眼,“皮痒?”
减兰本能地把自己的背抻直了, 迅速否认三连,“没, 不痒, 真的不痒!”
她意识到,这时候要是再皮一下, 可能会引起她绝对不想接受的后果,于是脚底抹油溜飞快, “哎呀, 我去看看那些物资!”
她自己走了两步, 还非常有战友情地倒回来, 用手肘撞撞江灿灿,“走走走, 灿灿你和我一起!”
走了两个, 剩下的江木看向凌辰, “辰哥, 方文哲怎么处理?”
“就按规定的流程来。不管是对游龙牺牲的人,还是D区外面的人,都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凌辰在这些问题上,从来都不会让旁人有机会挑刺。
江木点头,“好,我去安装录像设备。”
“嗯,我一会儿过来。”凌辰偏过头,问叶宵,“不是饿了吗?走,先给你找吃的。”
叶宵刚想点头,突然想起,“之前灿灿哥给我的营养剂,我身上没有口袋可以装,就放在树上了。”说着指了指,“就是开花的那棵。”
凌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好,这边结束了,我陪你去拿回来。”
装甲车车厢边沿,减兰探出个脑袋,吁了口气,“吓死了吓死了,不就是打扰了他撒娇吗,看过来的那一眼,像是要把我抽筋扒皮一样。”说完还猛搓了自己的胳膊一顿。
江灿灿也跟着探了个脑袋出去,看凌辰带着叶宵往他们的装甲车走,肯定道,“不会的,辰哥根本没空搭理你。”
减兰:“……虽然这很可能是事实,但能别这么扎心吗?”
走过来的江木打断他们的闲聊,“五分钟后审方文哲,要求全员在场,记得过来。”说完就走了。
江灿灿被唤起了记忆,一拍脑袋,“卧槽差点忘了,你们之前竟然瞒着我演戏,口风都不漏一点!要不是灿爷我自己机智,哼哼!”
减兰折了根草叼嘴里,一个白眼翻过去,“告诉你?然后坐等被识破?”
好气啊!江灿灿扔下减兰,捧着自己碎成一地的玻璃心追江木去了。
五分钟后,凌辰从装甲车上跳下来,叶宵跟着他后面,手里捧着一碗自热米饭,还有一盒甜牛奶让凌辰帮忙拿着。
凌辰跟他解释,“执行任务期间,要是出现内奸或者叛徒,又无法送回军-事法庭的,允许在全员监督下,由在场军职最高的人,视情节严重程度进行判决并处刑。不过必须要留下视频资料,事后也要打个报告上去。”
叶宵有些笨拙地用着筷子,听完问凌辰,“那这里是不是你的军衔最高?”
凌辰撸了一把他的头发,点头,“当然是。”他指指减兰他们,“二部的升迁体系和军区其他地方不一样,都是靠军功来升的,所以减兰他们进二部没多久,都已经是校官了。”
凌辰带着叶宵找了一个不会入镜的位置站好,朝江木打手势,“可以开始了。”
江木打开录制设备,将摄像头对准方文哲。
凌辰声音是难得的严肃,“时间,6月16日晚。地点,D区。负责人,凌辰,职衔,准将,身份编号,E311。完毕。”
接着,凌辰看向方文哲,“你可以说了。”
方文哲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有些艰难地抬起眼皮,盯着凌辰,嘶哑道,“要我说什么?”
凌辰又恢复了平时懒懒散散的模样,他没有回话,转而说道,“我怕麻烦,所以才按着规矩来,省心省事。如果超出我的耐心,规矩是什么?”
他语调上扬,刚硬锐利里带着匪气,“所以,是你自己开口说,还是等我动了手,你再说?”
方文哲咳嗽了一声,狼狈地仰头闭上眼睛,“……我说。”
凌辰一手捏着叶宵的甜牛奶,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沉声道,“请详细叙述联合圣裁的人,害死自己八个战友的过程。”说完,他朝江灿灿使了个眼色。
江灿灿拿出之前找到的九块身份铭牌和子弹壳。
方文哲看清楚后,笑起来,“原来你们找到了这东西?我就说,为什么一开始你们就在怀疑我……”
他的视线从那些铭牌上扫过,笑容变淡,“没什么好说的,他们都是我害死的。进来D区后,我把定位给了圣裁的人。三十一号晚上正好下大雨,是突袭的好机会,圣裁来了一个小队和我接应,打了游龙一个猝不及防。不过游龙那几个傻子,到死了都不信我是奸细,你们说,傻不傻?”
没有人回答他。江灿灿别开脸,眼眶有些发红。
凌辰语调没什么变化,“第二个问题,跟着减兰过来,目的是什么。”
“是任务。”方文哲白着一张脸,“我原本是想做出负伤、且遭遇刑讯逼供的假象,找机会混进你们的队伍里。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接应我的那个小队遇上了减兰,打不过,被全灭了。当时我在后车厢养伤,发现来的是她,干脆就跟着过来了。”
他喉间“呼嗬”着喘了会儿气,继续叙述,“圣裁想活捉你们,拿到数据探测器,以及指挥中心给你们的坐标点的数据,我只要里应外合就行。任务完成后,我就可以申请军区的营救,离开D区。”
他感叹,“谁知道,科宁斯他们也折在了你们手里,靠不住。”
凌辰一边听着,另一半注意力全放在叶宵身上。看他把饭都吃完了,这才打开甜牛奶递过去。等叶宵接在手里,凌辰问出第三个问题,“什么时候和圣裁的人联系上的?联系人以及联系方式,都说清楚。”
方文哲问得不怀好意,“凌指挥,你真的想知道?”
凌辰垂着眼皮,“说。”
方文哲恶劣地挑起嘴角,“四年前,我答应了圣裁的拉拢,隔了一星期,我就被选进了游龙。不过半年,我就升了行动组组长,是不是很快?”
他又咳了几声,喘息道,“反正我也活不到天黑,看在游龙那帮傻子的份上,送你们一个消息。军区里一直有个人在和我联系,我能被选进游龙,升职,这次还能这么碰巧地接手进D区的任务,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必定是高层。”
他咧开嘴笑,齿缝间满是鲜血,“我等着看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去相互猜忌、相互怀疑!”
情绪太激动,呛咳两声后,方文哲的嘴角又有血沫溢出来,他也不理会,一直在笑。
凌辰看了方文哲一会儿,对捧着甜牛奶认真在喝的叶宵说,“过来。”
叶宵以为他也想喝,直接把手里的递到他唇边。
凌辰低头,“乖了,你自己喝,我不喝。”说完,他直接将叶宵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上,抬手捂住他的耳朵。确定叶宵听不见也看不到之后,才转头问江灿灿和减兰,“你们谁动手?”
两人对视一眼,江灿灿拿出槍,槍口对准方文哲的太阳穴,他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道,“一个战士,不该死在自己战友的槍下。”
而此时,叶宵被凌辰护在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声,有些粗砺的手掌和灼烫的胸膛将血腥的场面彻底隔绝。他心里在想,其实他不怕这些的,他经历过很多更血腥更骇人的场景。
但这一刻,他抓着刀鞘的手放松,舌尖是泛着奶香的甜味。这个怀抱温暖的让他不想离开——有种被保护在世界最安全的角落里的感觉。
江灿灿收了槍,伸手将摄像机关了。凌辰拿出之前翻出来的一小瓶白酒,蹲在地上,将酒洒进泥土,“仇已经报了,请你们喝酒。”
等酒沁进泥土里,凌辰站起来,脊背挺直,右手在左胸上敲了三下,“愿吾等之战友,生是人杰,死为鬼雄。”
说完,他抽出手槍,槍口指天,扣下扳机开了一槍。槍响后,凌辰郑重地整理好衣装,接着,他脚后跟“啪”的一声并拢,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在他身旁,江木、江灿灿和减兰,也表情肃穆,五指并拢,行了一个军礼,祭奠亡魂。
——
瓢泼的大雨下下来时,凌辰他们已经将车开到了高处。四周没有半点光亮,漆了涂层的装甲车藏在繁茂的枝叶间,毫无存在感。密集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声音十分扰人。
江木坐在驾驶室里,戴着隔音耳机,正专注地捣鼓仪器,准备连夜从圣裁的装甲车上拆下来的仪器里,将数据解析整理出来。
江灿灿和减兰精力过剩,趁着是晚上,又下暴雨,决定要抓住机会,练习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的射击,保持手感,拿了夜视镜后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就只有凌辰不务正业也不思进取,折了一把草叶子,正仔细做草编小鸟。
叶宵就蹲在他旁边,抱着膝盖认真看,手里已经提了两只编好了的,他还时不时帮凌辰打打杂,比如——
凌辰:“叶宵,我渴了。”
叶宵赶紧拿了军用水壶过来,拧开壶盖喂凌辰喝水,喂完之后再把盖子拧紧放回去。
重新蹲好,看着小鸟的翅膀在凌辰手里逐渐成型,叶宵疑惑地问,“队长,是今天晚上吃得太咸了吗?”
凌辰:“怎么这么问?”
叶宵:“因为这一个小时里面,你已经喝了九次水了,差不多六分钟一次。”
凌辰手一顿,觉得这问题太难,他回答不上来——白水有什么好喝的?他不渴,也不想喝水,他只是喜欢叶宵喂他喝水。
肯定不能这么答,这个想法也太不符合核心价值观了,于是凌辰直接忽略掉这个问题没回答,不过后面就没那么频繁地让叶宵喂他喝水了。
他加快速度,将手里的小鸟编完,递给叶宵,“好了,我们叶宵晚上可以抱着三只小鸟睡了。”
心思被戳破,叶宵耳朵有些红。
凌辰捏了捏他发烫的耳垂,起身将落在地上的草屑清理干净,从包里翻出一套衣服递给叶宵,“你的衣服有些脏,换了吧。”
叶宵穿凌辰的衣服已经穿习惯了,他伸手接过来,然后双手交叉拉住衣角,直接将上衣脱了下来。
后车厢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叶宵满身大大小小的伤疤极为扎眼。凌辰喉咙发涩,他靠在车厢壁上,轻声问,“这些伤口……疼吗?”问完又觉得自己问的尽是些废话,伤疤哪有不疼的。
叶宵原本想回答“不疼”,话到了嘴边,忽然想起之前凌辰说过,可以对他撒娇。于是叶宵迟疑地张张口,回答,“有一点疼。”
他还是不太会撒娇,只是指了指左侧锁骨下面一道一指长的疤,“这里最疼,我当时以为自己会死,不过还是活下来了。”
说完,他手指下移,指着右侧腹部的一道痕迹,“这里也疼,化脓了,很久都没愈合,还一直低烧,那段时间半夜会疼醒过来。”
这一刻,凌辰觉得自己的心脏成了靶子,一槍接着一槍地被击中,还每颗子弹都极为精准。他起身,拿着干净衣服,仔细地帮叶宵穿好,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
半夜,暴雨没停歇的迹象,江灿灿和减兰精疲力尽地拖着双腿回来时,叶宵已经裹着凌辰宽大的作战服外套,枕在对方大腿上睡着了,手上还挂着三只精致的草编小鸟。
凌辰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着滚了满身的枯枝烂叶和泥沙雨水的下属,再看好好枕在他大腿上睡觉的叶宵,觉得果然还是小毛毛最乖。
第二天一大早,下了整整一晚上的暴雨终于停了,到处都积着水。叶宵早早起来练习拔刀收刀,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忽然,江灿灿风一样从他面前跑过去,吱哇哇的大叫声在风里飘来荡去,“我拒绝!休想动灿爷我一根毛!”
叶宵手上拔刀收刀的动作没停,但眼睛跟着江灿灿转来转去。减兰打完一套拳,站到叶宵旁边,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哎呀真惨啊,绝对是头发长长了,又被辰哥逮住了。”
二部这几个人出任务,最怕的就是头发长长了没地方剪。因为每到这时候,凌辰就会逮着人帮忙剪头发。
不过各类槍械冷兵器热武器全都玩儿得特别溜的凌辰凌指挥,剪头发的手艺八年如一日得糟糕透顶,于是,头发和杂草一样长飞快的江灿灿总是深受其害。
叶宵收回斩水,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抓着长刀去找凌辰,“队长,我想剪头发。”
旁边的江灿灿瞪大眼,一脸“你怕不是疯了”的表情对着叶宵,“小朋友,三思啊真的!想救你灿灿哥于水火之中,也不用这么牺牲自我啊!”
凌辰打量叶宵的头发,确实长了一点,他问,“以前头发长了,你自己都是怎么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