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 转眼又到年底。
这一年萧桐摆脱了昨日浮华, 也逃出了旧日阴影,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守着自己的小店, 连店名都随意简陋,可她这一年来安心自在,这样的自在, 她在镜头与聚光灯下从没感受过。
上榕的冬天比起江禹还要冷一些, 头前下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断断续续下到今天,屋外银装素裹, 不过室内暖气开得足, 竟和阳春三月一样的温暖惬意。
冬天日头短, 天亮得迟,萧桐开店的时间也往后推了许多, 她清早起来, 洗漱完毕开了店门,抱了杯热牛奶懒洋洋坐在店里看屋外的雪, 暖气烘得她半边骨头都软了,瘫在垫得厚实柔软的摇椅里, 就想这么歪着,提不起干活的精神。
“师父你醒啦?正好,快来吃早餐, 刚出锅的, 可热乎了。”陈茴年轻人, 精神头旺得很,老早就起来了,起来先把店里收拾一遍,见萧桐还没下来,就到隔壁店里买早点去。
陈茴一开门,屋外的冷气直往门里钻,萧桐怕冷,赶紧裹上毯子,等陈茴又把门关上,屋里回暖,她才穿着绒拖鞋,慢悠悠跟在陈茴身后,一起去了餐厅。
原本一楼整个都是门面,后来陈茴说,她们两人早中晚三餐都在一楼吃,不如收拾出一个小餐厅来,吃饭也方便些,萧桐仔细一想,觉得陈茴说的有道理,就改了店里格局,在后面隔出了一小块地方,放一张四方形的桌子,算作餐厅。她俩这才不用挤着一方小小的工作台,头抵着头地吃饭。
冬天消耗大,早上只喝粥维持不了一天的工作,于是萧桐喝粥的时候也会就着馒头吃,她吃不了一整个,所以一般都是一个馒头切两半,萧桐吃半个,陈茴吃一个半。
今天早上的粥和平时的味道不一样,陈茴刚打开盖,萧桐还没尝呢,闻着味儿就闻出来了,“今天早点不是在隔壁买的?”
“是在隔壁买的啊。”陈茴把青菜瘦肉粥给萧桐,皮蛋瘦肉粥摆到自己面前,又把馒头切好,递一半给萧桐,自己则拿着剩下半个大啃起来,“不过隔壁那个漂亮的女老板今天不在,是她们家员工给我拿的早点。”陈茴舀着一勺粥喝了一口,“哎,美女老板不在,她家顾客都少了一大半。”
“有这么夸张么。”萧桐笑骂,“整天把心思放在这些歪门邪道上,我看你多在打板缝纫上下点功夫才是正经,这都多长时间了?走个线都还走的歪歪扭扭的。”
“哎哟我的师父哎,我真的很努力了好吧?我就是手有点笨,你再多给我点时间嘛,再说大清早的说这么扫兴的话,唉,我吃饭都没胃口了。”
萧桐笑道:“我看你一口也没少吃。”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粥还是一样的粥,可今天的总是没有平时的好吃,萧桐吃了大半碗就吃不下了,放下碗等陈茴吃完,两人一起收拾了桌子,准备开店。
大冬天的没人愿意出门,萧桐店里的生意也冷清很多,陈茴打扫完店里,就跑到后面用平常剩下的布头子和旧衣服练习车线功夫,萧桐则趁着空闲把前两天新进的那批货清点了一遍,清点完之后也去后面,指导陈茴操作。
冬天黑得早,萧桐下午四点就关了店门,今天是陈茴生日,陈茴刚来时萧桐登记过她的身份|证,留心了一下就记住了,昨天问陈茴喜欢什么,陈茴满不在乎地笑,“哪有什么喜欢的,师父,你要真想给我庆祝,还不如咱俩整几个硬菜,好好吃一顿呢,又热闹又实惠。”
“那也行,你想吃什么?”
“真的啊?”陈茴没料到萧桐竟然真的上心给自己过生日,又高兴又激动,笑得眼珠子都瞧不见了,“那我想吃酱肘子、糖醋鱼、红烧肉……”
陈茴一连说了七八个菜,都是肉厚油大的,萧桐光听她说都觉得腻的慌,“等等,这么多菜你吃得完么?”
“啊?多么?”陈茴想了一下,好像是有点多,“那就头三样吧,酱肘子、糖醋鱼、红烧肉。”
“行,那咱们早点打烊,晚饭吃早点,你晚上也带点菜过去和你奶奶好好吃顿饭,你都两个多月没回去了,她肯定也怪想你的。”
“唉,师父你不知道,我不回去吧又觉得对不起她老人家,可我一回去,她就不停地叨叨我,我都烦死了,真想拿两团棉花把自己耳朵堵起来。”
“你就知足吧,还有个人愿意叨叨你,我倒是想被叨叨,可也没这个机会了。”
“师父你哄我呢,被人叨叨有啥好的。”
萧桐也不去与她争辩,只是微笑,看陈茴线又要走歪了,顺势提醒了她几句。
别人的经验终究是别人的,萧桐就算现在跟陈茴说珍惜,陈茴也未必听得进去,只有经历了、失去了,那种滋味陈茴才能体会,或者后悔或者难过,总要自己经历一遍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下午,萧桐往锅里下卤料准备做酱肘子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陈茴,去开门,我这儿手占着呢。”
“好嘞!”陈茴青菜洗到一半,甩甩手上的水,一蹦一跳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吓了一跳。
来人陈茴倒是认识,就是隔壁早点铺子的漂亮女老板,可她的样子着实有点吓人,头发乱糟,脸上惨白,嘴唇起皮,身上还穿着睡衣,乍一看跟女鬼似的,陈茴一个激灵,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你找谁?”
俞轻寒靠在门框上,恹恹地喘气,“有退烧药么?借我两粒。”
“你生病了?”话一出口陈茴就暗骂自己,这不是废话么,瞧这人蔫头巴脑的样子,又来借退烧药,可不就是生病了么?
“谁啊?”萧桐把肘子下了锅,盖上锅盖开了火,终于腾出手来,她以为家里来了什么客人,穿着围裙跑到门口看,看到俞轻寒时愣了一下子。
“感冒了。”俞轻寒病怏怏地看着她,还不忘勉强扯开嘴笑一下,“有退烧药么?借我吃两粒。”
“有。”萧桐点头,转身去客厅电视柜抽屉里拿药箱,翻找了一会儿,把退烧药、消炎药、感冒冲剂、温度计都找了出来,用个密封袋子装着拿给俞轻寒,“你都拿去吧。”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忍心看我生病。”俞轻寒病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却还不忘嘴贱,偏要说这一句让萧桐黑脸才行,她接了萧桐手上装药的密封袋,却不忙着走,吸了吸鼻子,“在做什么这么香?”
“你都生病了鼻子还这么灵呢?”陈茴惊了,“这是我师父再给我卤酱肘子呢,今天我生日,我师父特地给我做的!”
陈茴语气里满满的全是骄傲,没注意俞轻寒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俞轻寒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一声,也跟着笑,“是吗?那祝你生日快乐了,不耽搁你们,我先回去躺一会儿,脑袋疼。”
“哎……”陈茴看她这样子,于心不忍,把她叫住,“你吃饭了么?要不和我们一起吃吧?”说完怕萧桐怪自己自作主张,又回头看了萧桐一眼。
俞轻寒也看了看萧桐,低着头轻咳,仍是笑,摆手拒绝,“算了,你们……慢吃吧,这个药,谢了。”
说完也不等陈茴再邀请,已经转身走了。
陈茴看着她的背影,恍然大悟,“难怪今天早上去买早点没看到她呢,原来是病了,看样子还病得挺严重的,师父,你说……”陈茴回头去找萧桐,谁知萧桐早就已经回厨房里去了。
陈茴就是木头脑子,也看出来萧桐和俞轻寒之间有问题了,不过看起来俞轻寒对萧桐还是挺关心的,只是不知道萧桐为什么对俞轻寒这么冷淡。
到底是师父自己的事,陈茴不便多问,把这事丢在脑后,继续帮她师父打下手准备晚餐。
上榕气候多变,俞轻寒刚来,没有适应,头天晚上就觉得眼睛有点疼,没有留心,只当是这几天太累了没休息好,谁知道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又浑身发冷,手脚酸疼发麻,全身上下竟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俞轻寒要是在江禹,还能打电话找医生过来给看看,可这会儿她在上榕,认识的人就萧桐一个,眼下突然病了,想喝水都没人能给倒一杯。
俞轻寒晕晕乎乎躺在床上,头很痛,身上很冷,就这样还不忘打电话交代店里的事,挂了电话又偷偷幻想,会不会萧桐发现自己今天没去店里,猜到自己生病了,会来看看自己?
后来证实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萧桐现在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怎么会特地关心她为什么没去店里呢?俞轻寒想,自己难得有一天不再她眼前晃悠,只怕她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到下午,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傍晚时才恢复了点体力,问萧桐借了点药吃。
嘿,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比从前好多了么。俞轻寒苦中作乐地想,至少萧桐看见自己感冒了,还给自己准备了好几样药呢,这就是进步!这么想着,俞轻寒心里一振,连步伐都轻快了一些。
俞轻寒回到自己的住处,意外地发现了一位客人。
“阿染?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常林染抱胸靠在门边,挑眉看她,又见她唇色苍白,赶紧上前搀扶,“怎么了这是?身上怎么这么烫?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俞轻寒推开她的手,拿出钥匙开门,“就是有点感冒,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你那脑袋烫得都能摊鸡蛋了,你管这叫‘有点感冒’?”常林染气得忍不住笑,跟着俞轻寒进屋,“呵,你这房子,跟狗窝也差不齐了。嘿我就纳闷儿了,你以前不是有洁癖么?怎么会容忍自己生活在这种垃圾堆里?”
“能住人就行了,穷讲究什么啊。”俞轻寒头晕乏力,没心情理会常林染的调侃,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把从萧桐那里拿的药各吃了几粒,盖着被子卧汗。
这话从俞轻寒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稀奇了,俞轻寒自己从前一身穷讲究的臭毛病,常林染记得自己以前老拿这句话挖苦她呢,挖苦了那么多年她都没改,现在倒好,没人挖苦,她自己自觉就改了。不过改得忒彻底,简直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你到底干嘛来了?”俞轻寒又问。
“前段时间那个案子刚忙完,我准备给自己放个长假,去南边过个冬什么的,这不是想起我还有个老朋友么,特意绕远飞过来看你的,没想到你这人狗咬吕洞宾,这么不领情。”
“赶紧走吧,我现在没心情跟你贫。”
“行行行,不贫了,说正经的。”常林染咳嗽一声,发觉好像也没什么正经话可说的,就问:“那什么,你饿不饿?我给你弄点吃的?”
俞轻寒和常林染一块混了二十来年,从没听过常林染会做饭,不过她一天没吃东西,眼下还真有点饿了,“冰箱里也没吃的了,好像还有一把面,你随便弄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