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又是俞轻寒在其中的一番运作, 事情水落石出后的第二天, 隔壁街裁缝铺的老板、老板娘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亲自来萧桐店里给她道歉,同来的还有当地电视台的记者, 一辆写着“上榕电视台”字样的小面包车停在萧桐店门口,记者还没自我介绍就先把话筒怼到萧桐脸上,要不是萧桐这种场面见得多, 说不定真被整懵了。
记者一连串问了萧桐好几个问题, 不过他并没有期待萧桐的回答,因为下一秒,隔壁街裁缝铺的两口子就声泪俱下地进到萧桐店里, 哭着喊着自己错了, 死活求萧桐的原谅。
“萧小姐, 现在陈锁匠和李裁缝夫妻二人均已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存在严重过错,请问你现在有什么感想呢?”记者带着一脸得意的假笑把话筒凑到萧桐面前。
萧桐也皮笑肉不笑地看他, “首先, 我想纠正这对夫妻一点,他们的这种行为不是严重过错, 而是犯罪,这两者有本质区别, 罪犯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可是他们俩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您难道不该原谅他们么?”
萧桐好脾气地继续保持微笑, “请您听我说完。”
这位年轻记者显然对萧桐没有正面回答非常不满, 语气里已经有些不高兴, “好的,您请说。”
“第二,他们对我店面造成的毁坏,对我名声的损害,以及对我铺子里生意的影响,这些损失我会通过法律途径追回来,这是我和那家裁缝店老板之间的事,与你这位记者无关。第三……”
“第三是什么?”
“第三,你去问问你们领导,拿了俞轻寒什么好处,再问问他,到底敢不敢把这段话播出来。”
这话一出,不论是假笑的记者,还是假哭的那一对夫妻,又或者旁边扛着机器的摄影师,都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运作,这个事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偏偏萧桐对着镜头一点面子不给,直截了当挑明,就好像提醒他们,他们每个人不过是穿了皇帝的新衣,如今被人戳穿,竟有种大庭广众下赤|裸裸的羞耻感。他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那个伶牙俐齿的记者此刻都说不出什么来。
“还有疑问么?没有疑问就请离开吧,不要耽误我做生意。”萧桐道,“对了,陈先生陈夫人,记得带着你们拿的东西一起走,省的我去扔垃圾。”
小县城里人情世故渗透之复杂简直超出萧桐的想象,再加上一个俞轻寒苍蝇似的在旁边捣乱,萧桐连应付一下都不想了。
萧桐话说到这份上,再留下来也是自讨没趣,那一群人带着自己的东西灰溜溜走了,萧桐才算清静。
傍晚的时候,大概俞轻寒已经从电视台方面知道了这些消息,腆着脸上门道歉,萧桐正在吃饭,她晚饭很简单,半碗米饭,一小碟青笋炒肉,就在算账的台子上吃,一边吃一边记这个月的收支账务,月底了,萧桐得算算这个月的营收到底如何。
由于最近这出闹剧,她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进项,还好这个月有两单定制单,不然连本都收不回来,血亏。
俞轻寒搓着手进门,拿不准萧桐的态度,陪笑道:“萧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萧桐吃了口饭,放下筷子,仔细对着每一笔进账出账,“嗯,我接受。”
她答应的太容易,俞轻寒愈发不安,“真的么?我不信。”
这人怎么没头没脑的?萧桐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不信就不信吧。”
“……”就跟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俞轻寒挫败地低头,站在那一语不发。
萧桐白天倒是可以当她是空气不存在,到了傍晚就不行了,俞轻寒一个大活人杵在这,吓人倒是其次,主要是挡着萧桐的光了,搞得她账本都看不清,差点算错了一个数,萧桐只好抬头问她:“你还有事么?没事就走吧,你挡着我的光了。”
“我有事!”俞轻寒抢着说。
“有你就说啊。”萧桐不解,“难道你站着把时间浪费了,那话就能自动跑出来?”
“我……我就是想说我饿了,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么?”
“不能。”萧桐回答得干脆,“我只做了我的晚饭,再多一口也没有,给你了,我就得饿肚子。”
“那你明天多做点好不好?我也想吃……”
“不能。”
“为什么?”
“我自己做饭自己吃,怎么不多做一份给你,还要给你个理由?”萧桐好笑,想着今天大概是做不成事了,收了账本,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上个月的两套衣服是不是你让人在我这定的?”
“啊,是……是的,萧桐,你没生我气吧?”
“哦,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定制工艺挺复杂的,劳心劳力,我也不是很想接,如果你不是真的需要,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和你的钱了。”
“很累么?”俞轻寒原来以为自己是好意,没想到是给萧桐帮了倒忙,一副做错事的表情,“我就是怕你钱不够花,想着你能多赚点钱,对不起……”
“你付钱我出货,没什么对不起的,告诉你只是我不想进行无意义劳动,就这件事,我打烊了,请出去吧。”
这样不卑不亢的自然,比萧桐从前刻意的划清界线可怕多了,俞轻寒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心惊,她已经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方式去追回萧桐,以前怎么做都是错了,多试几种方法,好歹还有对的可能,可现在怎么做都是无意义的,已经跳脱出了对错,那么连对的可能都已经封死了。
摆在俞轻寒面前的不是黑暗,是光秃秃一堵墙,高不可测,俞轻寒怎么都翻不到对面去。
怎么办呢?
没办法。
俞轻寒只能安慰自己,能守在萧桐身边,她也不再赶自己了,那就很好了,至于以后怎么办?交给时间吧。
看萧桐先心软,还是俞轻寒先放弃。
这一整出闹剧最后以隔壁街裁缝店负担萧桐卷帘门重新喷漆费用、精神损失费和店面损失费以及主谋拘留十五天结束,但是这件事产生的影响并未因此消除,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萧桐的店里都没什么生意。
反正她的店面没有门面租金,没生意她也不着急,有生意就做,没生意就坐在前台看书看杂志,萧桐最近喜欢看推理小说,有本杂志上头的短篇推理写得特精彩,萧桐很享受那种跟着主角的视角一起抓住真凶的成就感,看还不过瘾,特地买了数位板,把自己脑海里觉得精彩的杀人手段画出来,她看到杂志后面有插画投稿邮箱,于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按那个邮箱地址投了过去,过了半个月,竟然真的收到了回复,说萧桐画的插画过稿了,杂志社还表明有意向跟萧桐签长期的插画合约。
竟然用这种方式赚到了一笔意料之外的外快,萧桐真是想都想不到,高兴有人认同自己之余,还是回绝了杂志社的邀请,画画这事需要心境,有灵感时一蹴而就,没灵感时抓破头皮也想不出好的素材和构图,如果被一纸合约拘束了,反而失了那种灵光一现时的成就感。
不过这件事让萧桐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她现在虽不爱服装设计了,却依然会有想画些什么的冲动,她索性也不把自己闷在店里了,每周给自己放一天假,背着画板上山下河,画山画水,或者干脆哪也不去,就把画板架在自家门前的马路边上,画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
她出门时,俞轻寒跟着,她把画板架在家门口,俞轻寒就从旁边的早点铺子里搬个圆凳出来,坐在旁边看她画。
俞轻寒的话比从前少了很多,也不再执着于一定要萧桐回应她一点什么东西,大多数时候默默跟在萧桐身后,就像萧桐的影子。
不过萧桐自己真正的影子可不会让她讨厌。
偶尔萧桐把画板架在家门口作画,会吸引一些遛弯儿的、路过的行人驻足围观,很多人夸萧桐画得好,甚至有人开始问萧桐卖不卖画。
一幅画完成,萧桐才微笑回应,“抱歉,画不卖。”
“不卖画?”问的人惊奇,“你不是以画画为生么?不卖画你喝西北风去?”
“不是。”萧桐指指自己的门面,“我是裁缝。”
“原来是裁缝。”周围叽叽喳喳地议论,“现在连裁缝画画都这么好看了?不是抢人家画家的饭碗么。”
“这有什么抢不抢的,人家凭本事能叫抢么?再说这位裁缝师傅都说了,她又不卖画,怎么叫抢人生意?”
“画画得这样好,不知道裁缝手艺怎么样。”
“下次你要改衣服,拿到这里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
萧桐只当这是路人的玩笑画,没想到过了几天,竟然真的有人因为看过自己画画,特意跑了半个城,把衣服拿来让自己改的。
“萧师傅,我这裤子买肥了,可是我喜欢它的版型,不愿意退,就想改瘦一点,送到别家店里,都说怕把版型改坏了,上次看你画画,挺有品味的,又有耐心,知道你是裁缝,这才想起来把这条裤子送到您这,你看看能不能改,不能就算了。”
萧桐看了看裤子,“可以改,不过您这条裤子工艺特殊,费用会比普通修改昂贵一些。”
“太好了!我实在太喜欢这条裤子了,能改就行!”
“好,我给您开单子,麻烦您一个星期后凭单子来取。”
那人付了钱,把裤子留在这给萧桐改,一个星期之后来拿,果真版型一点不走样,连连称赞萧桐手艺好,后来又有几个来找萧桐改衣服的,过了几个月,萧记裁缝铺的生意又开始好起来。
萧桐渐渐忙不过来,又把招学徒工的启事贴出去,这回有个来面试的人,萧桐看到她先愣了一下,竟然是几个月前往萧桐店门上写血字的陈茴。
“我看你招学徒工,我就进来了。”
萧桐坐着陈茴站着,陈茴不自在地绞着手,嘴唇咬得破皮,眼睛一直盯着斜下方看,根本不敢正视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