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禹的一切事务都处理妥当, 萧桐手上还剩一些钱, 不多,她抽空回了趟上榕。
年一过完, 车票就好买多了,萧桐买了早上八点的票,下午三点多快四点时到上榕。这次下车是白天, 又有之前一次探路, 她对上榕的新地形有了大概了解,说实话上榕现在规划得还不错,当然比不得江禹, 不过小区规整、马路宽阔, 公园广场都建的有模有样了。
萧桐打算回上榕定居。
其实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上榕这个地方给萧桐的回忆并不算愉快,萧桐完全可以找一个物价低节奏慢、四季如春空气清新的南方小城定居, 但她奶奶葬在这里, 萧桐离开她奶奶这么多年,如今也该回来了。
好在这么多年过去, 上榕已经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不论街道建筑还是在这生活的居民, 扑面而来尽是陌生感,人人都是面容冷漠,早就不是那个哪家夫妻打个架不到一小时功夫能穿遍两条街的上榕了, 正是这样的陌生感让萧桐重新回来定居的压力小了很多。
萧桐年前就打听好了, 这个月二桥路两边有二十多栋门面楼要开售, 每个门面房独门独户,三层独立小楼,一楼是门面,二楼三楼各有两个房间,门面不大,每层楼也就40来平。
萧桐回酒店放了行李就过去看房了,临街的门面,采光很好,不远就是居民楼,也不愁没有客源。
小县城的地不值钱,即使经历过几轮房价疯涨,到如今也不过几千块一平,这么一栋三层小楼40万左右。萧桐在上榕县多待了两天,连看了七八栋,最终敲定了一栋朝东的毛坯楼,她是全款付账,就又得了点优惠,最终36万成交。
萧桐打算回上榕开个裁缝铺子。
她的前半生太轰轰烈烈,见过最肮脏的污秽,也看过最绚烂的繁华,到如今,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她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欲望野心的人,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知足常乐,这是她奶奶从前常教她的道理,萧桐年纪越大,越深以为然。
订好房子,装修又是个□□烦,萧桐在网上找了上榕县几家评价不错的装修公司,左研究右对比,看了好几天,最终选定了一家,价格比同行稍高,不过评价很不错,都说师傅们活儿干得很细,于是萧桐预约了那家公司,第二天按他们发给她的地址找了过去,准备实地考察考察。
那家装修公司不在县里,在市里一个大的建材市场里头,公司规模不大,看工位数也就十来个人,萧桐到时老板已在门口等待,老板是个笑眯眯的胖子,比萧桐还矮一些,见萧桐走近,忙上前迎接,“请问是萧小姐吧?”
萧桐客气地微笑,和他握手,“是的,您是陈老板?”
“萧小姐客气,什么老板不老板的,我就是做点小本生意,他们都叫我陈大胖,您也叫我大胖就行了。”
“陈老板说笑了。”
萧桐跟着陈老板进了他办公室,坐下之后,只见陈老板一直探究地朝她脸上打量,萧桐立刻警惕,“陈老板有事么?”
“啊?”陈老板回过神,“没事没事,就是看萧小姐有点面熟,可又老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陈老板把注意力从萧桐身上转开,又叫了一个设计师一个会计进来,让萧桐把她要装修的房子大概格局描述一下和期望装修效果描述一下,他们先做个大概估算。
萧桐也是设计师出身,虽然不是室内装潢设计师,但对装修还是有一套自己的构想的,她问陈老板要了几张A4纸,先把房屋结构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又把每层自己想要的效果跟他们边画边说,设计师边听边记,几人花了一个上午才把三层楼的格局全部了解一遍,陈老板报了个大概数字,和萧桐心里预估价位差不多,几人商量着下午下去县里实地看房子。
萧桐跟他约好了下午过去的时间,陈老板送她出公司的时候,才一拍脑门想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萧桐么!上榕高中的!对不对?”
萧桐心里一个咯噔,“你是……?”
“我是陈胖子啊!你不记得了?咱俩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我高中还和你一起做过值日呢!你忘了?”
“陈胖子?”萧桐在脑海里想了一圈,还是没想起来。
“对啊,你真不记得我了?就是那个上初中还流鼻涕,上高中老是被人欺负的那个,咱俩从初中到高中就一直老被他们排挤,记得不?”
“……”萧桐倒是记得自己从小学到高中一直被人排挤,可当真不记得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就是那年,你奶奶脑溢血了,还是我发现了跑到学校里叫你的,记得么?”陈老板道,“还没记得?”
“哦——想起来了。”萧桐恍然大悟,是有这么个人,当年他在学校的时候还没这么胖,不过老实巴交的,看着好欺负,所以班上同学有事没事老指使他,让他跑东跑西的。
“可算想起来了!”陈老板吁了口气,“嘿萧桐,咱班六十多个同学,就数你有本事!高考都没参加呢就被国外的大学录取了,咱们班主任老李教书这么多年了,提起你来是最得意的,国际知名大设计师!电视上都看到多少回了!啧啧,有出息!”
萧桐对他们班主任的印象已经不深了,就记得当初自己问他数学题,他老爱答不理的,之后萧桐再也没问过他问题,萧桐还真不知道自己竟然成了他的“得意门生”。
“萧大设计师,怎么好好的法国意大利不去了,又回上榕了?那鸟地方有什么好回的。”
“我现在不做设计师了。”萧桐微笑,“回上榕开了个裁缝铺子,等铺子开张了陈老板有空多去捧个场吧。”
“你开的铺子那我哪儿去得起,你可别寒碜老同学了。”陈老板摆摆手,“大前年我出差,正好看到你的品牌店,心想着给我老婆带一件,让她也美美,结果进去一看,好么,一件薄外套三万多块,我攒的这点钱还要供我两个孩子将来出国呢,这么贵的衣服我们可穿不起。”
提起孩子,陈老板憨憨一笑,“都是老同学,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也得好好培养我那俩闺女,争取让她们将来和你一样,不,比你还有本事。”
萧桐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都是老同学,还都是当年受欺负的老同学,赶明儿上家去,我让我老婆给你做几个好菜,不是我吹,我老婆做的菜,那可是比饭店还好吃,还有我那俩闺女,双胞胎!嘿嘿,我那老婆有本事,一胎就给我生了俩……”
陈老板是个热情实诚的人,又见了个当初和自己一样受人欺负的老同学,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萧桐有耐心,面带微笑听他说他现在小日子的幸福,到最后是陈老板自己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了,“我这人就这样,一提起我老婆孩子就管不住嘴了,你别介意哈。”
“陈老板客气了,看来陈夫人是位贤妻,让您这样爱护。”
“什么贤妻不贤妻的,她脾气暴,性子烈,不过我能挣下这份家业,多亏了她在后面支持我……”陈老板自觉又收不住,赶紧闭嘴,讪笑,“那我下午去你那看房子,你放心,就冲咱俩老同学,我一定把你那儿装修得妥妥帖帖的,保管挑不出错来!”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走出陈老板的公司很远,萧桐才渐渐想起陈老板这个人来。
谁能想到,当年那么个老实巴交,甚至有点呆头呆脑的人现在能独自撑起一家公司,还组建了家庭,老婆孩子热炕头,人幸福的时候脸上是藏不住的,就看陈老板提起妻女的得意劲儿也知道他现在的生活有多幸福。
萧桐很羡慕他。
羡慕也没用,别人的幸福是别人的,萧桐的日子终归只能自己一个人过。
萧桐从市里回上榕县,在酒店无事可做,就回了当年她奶奶的老房子一趟。
当年的街坊四邻要么出去打工就直接定居在了别的城市,要么赚了点钱在县里更好的小区买了新房,这一块儿基本成了贫民区,墙上画了大大的“拆”,土墙烂瓦,只有几户人家门前晾衣绳上挂了衣服,其余人都走光了。
萧桐沿着记忆找到了她奶奶当年的房子,她原以为那房子早就被尘土和蜘蛛网挂满,没想到那房子明显被人收拾过,虽然破败,但院子里很整洁,是有人常住才有的景象。
“有人么?”萧桐在院子里喊。
低矮的平房里走出一个女人来,身后跟着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稍大些,大概十岁的样子,男孩很小,不过五六岁。
女人见到萧桐显然很惊慌,两个孩子更是害怕抓着女人的衣服,得躲在她身后。
“你找谁?”女人搂着孩子警惕地问。
“请问这是萧艳梅女士的房子么?”萧桐微笑着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是她孙女。”
女人叫骂,“什么萧艳梅,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这是我老公的房子,你找错地方了,快点出去!”
老公?萧桐皱眉,心觉不妙,“你老公是不是陈瘸子?”
女人脸上的表情明显绷紧了,她搂着孩子,紧张起来,“他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说了我没钱!他欠的钱我也不知道!我和他没关系,你们……谁欠了你们的赌债你们就去找谁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来找我干什么!”
“陈瘸子死了?”
“死了,早死了,被你们这帮讨债的给逼死的,哼,你们逼死了他,又来和我装无辜!”
萧桐愣怔,问:“这两个孩子是你和陈瘸子的?”
“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把我的孩子抓去卖了么?我告诉你,除非我死了!我就不信现在还没有王法了!”
萧桐看着这个满脸沧桑的女人,再看看她身后两个胆怯瘦弱的孩子,心情复杂。
按照血缘关系来说,这两个孩子是她的弟弟妹妹。
萧桐就是从他们这么大一点一点走过来的,她知道当陈瘸子的儿女会活得多辛苦。
“这位……女士,您误会了。”萧桐把自己的语气放得尽可能柔和,“这套房子目前在我名下,去年我接到了通知,说是要拆迁,分了拆迁房,还有一笔拆迁款,既然您是陈瘸子的妻子,那就是这套房子的合法继承人,我想把拆迁房转到你名下,那一笔拆迁款就算是留给两个孩子的教育基金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和我一起去办个过户手续?”
女人显然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梗着干瘦的脖子问,“真的?”
“一切费用我来出,反正您也不用花钱,真的假的,您和我去办了手续不就清楚了么。”
“那我不要房子。”女人道,“我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你把房子卖了,把钱和拆迁费全都打给我,我拿了钱马上带孩子走,一刻也不多留。”
萧桐明白她那种一心想要逃离的窘境,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声好,女人这才安心下来,脸上甚至有了一丝终于解脱了的喜悦。
要拆迁费不要回迁房的话手续办的更快,萧桐趁着盯自己门面装修的空档,和女人一起去办妥了相关手续,除了拆迁费,萧桐自己又添了十万块钱进去,钱不多,只算给两个孩子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