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案发当晚有监控, 从萧桐被拖进小树林到警察赶到,一切事实清晰明了,加上光头男人还在狱中时他父母就亡故了,亲戚朋友避他还来不及, 连给他收尸都不愿意,怎么可能还会大老远从上榕县跑到江禹市来为他打官司,这个案子从搜证到判决都很迅速,元旦前下了一审判决书, 判的防卫过当,判了萧桐两年刑。
不过莫家的律师团也不是吃素的,后续的上诉中,从生理心理社会学各个角度, 论证了萧桐之后补的那几刀完全是出于害怕做出的应激反应,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动用舆论向检察院施压, 不过莫夕原不希望这事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迟迟没有做决定, 但律师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改判, 再说死者之前有案底, 二次犯罪,法官都更偏向于萧桐这边, 最后判了萧桐正当防卫,当庭无罪释放了。
那天正是小年的前一天, 离萧桐那晚出事已经过去快四个月了。
萧桐的头发在这四个月里长长了一些, 遮住一点耳尖, 乖顺地贴在头顶,她戴了一顶毛线帽子,把刘海压住,零零碎碎地遮着眉毛,加上她的脸本来也挺小的,这么打扮,衬得她年龄尤其小,竟然还有那么点不谙世事的少女的天真。
莫夕原知道她怕冷,替她把帽子往两边拉了拉,盖住耳朵,又把她脖子上的围巾围得密不透风,被她这么一弄,萧桐最后只剩两个眼睛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莫夕原笑她:“跟个小孩儿似的。”
萧桐把莫夕原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大冬天的,外面还下着雪呢,这人就只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毛衣,外加一件浅灰色的呢子大衣,可站在雪地里就跟没事人似的,精神奕奕。
萧桐再怨念地看看自己,保暖衣、羊毛衫、羽绒服,还有围巾、帽子、手套,该有的装备一样不落,一阵北风吹过来,她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不冷?”萧桐一边问,一边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废话,我都锻炼了二十多年了,你能跟我比么?”莫夕原笑道,“从明天开始你跟着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步,瞧你都裹成什么样了?身体太虚,必须得加强锻炼了。”
“啊……?”萧桐眉毛都耷拉下来,“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雪呢,姐,你饶了我吧。”
“现在饶了你,等你五十岁之后,关节炎颈椎病这疼那疼的大病小病可饶不了你,必须给我锻炼。”
萧桐苦着脸不再说话,司机已经把车开出来,就停在检察院门口,她们走到车边,司机拉开后座车门,莫夕原先上车,萧桐正要进去,眼睛往马路对面瞟了一眼,顿在车门边上。
“怎么了?”莫夕原顺着萧桐视线看过去,马路对面一个穿黑风衣的女人,倚着她旁边的那辆黑色轿车,车顶和她的头顶、肩膀都落满了雪,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了。
是俞轻寒。
自从那天之后,又过了将近四个月未见,萧桐离俞轻寒的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俞轻寒模样有什么变化,只看出来她的发型变了,好像也剪了个短发,大概刚好扫脖子的长度。
俞轻寒的眉眼其实有几分凌厉,和她大哥俞轻明一样,遗传自他们的父亲,这样的眉眼配上短发,颇有种肃杀的味道,显得俞轻寒整个人都成熟了不少,终于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
“要过去么?”莫夕原问萧桐。
萧桐回过神来,然后摇摇头,上车,关上车门。
“不了。”她说,“没必要。”
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该了结的也都通通了结了,现在,她和俞轻寒的任何见面都是多余。
萧桐对俞轻寒的爱早已消磨干净,如果说她现在还对俞轻寒有什么感情,那大概就是厌恶和漠然,最多还有一点点的恨。
不知道哪个神棍说过,有爱才有恨,并且这句话一直被无数痴男怨女奉为恋爱圣经,好像这句话深刻得直击他们的灵魂。
压根就是胡扯。
照这么解释,天下的所有受害者还都得爱上凶手不成?
爱和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连产生的机制都不一样,对“有爱才有恨”这句话感同身受的痴人,不过是因为他们在相爱的过程中通过别的方式产生了恨意,而爱还没有消耗完罢了。
等到只剩相互怨恨的时候,巴不得老死不再相见才好,这时候跟他们说“有爱才有恨”?玩蛋儿去吧!
萧桐觉得自己现在对俞轻寒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爱早已消失,只剩厌恶和恨,看她一眼都嫌辣眼睛,只愿老死不相往来。
萧桐现在的病情也基本稳定下来,不用再整天在医院里干耗着,两个月以前都已经出了院。她出院之后去结账,才知道俞轻寒把她住院期间所有费用都付了,萧桐不愿欠她,要了账单,她住院时间太长,又是最顶级的豪华病房,加上一对一私人治疗,七位数的账单,萧桐拿到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还好她这几年花销不大,也不会理财,钱就在卡上,随用随取,总算还付得起这笔钱。
萧桐委托莫夕原把钱还给俞轻寒后,手上剩的钱也不多了,她这段时间还盘算着和中设公司解约的事,违约金不是笔小数目,萧桐盘算来盘算去都凑不齐这笔钱,最后决定把房子卖了。
她和俞轻寒在一起的这些年,唯一干的一件聪明事儿就是买了这套房子,这几年江禹市房价疯涨,寸土寸金,萧桐这房子价格比她当初买时翻了几番,她这房子房型结构又好,据说还是哪所名校的学区房,估计出手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住了这么些年,房子里东西多,收拾起来可能要花些时间。
萧桐现在没有工作,每个月的康复治疗开销也不小,钱只出不进,就是金山也能吃空,所以她现在花钱都精打细算得很,还好她一个人,除了每个月的治疗费用外也没什么地方需要花钱。
原本连诉讼费律师费这些萧桐都想跟莫夕原算清楚的,不过被莫夕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质问萧桐是不是故意给她心里找不痛快。
萧桐想想,咧嘴笑了一下,她明白莫夕原心里的负疚感,虽然萧桐觉得这种负疚感很没必要——毕竟当初扔了萧桐的又不是莫夕原,萧桐也并不恨莫夕原。于是给莫夕原诉讼费律师费的问题萧桐就没再提了,就莫家的那个律师团,提了萧桐还真不一定能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