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主宅, 莫夕原先去楼上看自己的母亲。
莫夕原母亲名为许桐,年轻时是个样貌出挑的美人,和莫夕原的父亲未婚同居,有了莫夕原。那时莫家还是莫夕原的爷爷当家, 莫父是莫家二子,根基不稳,莫老爷子身体不行了,莫夕原的父亲一心想着夺权, 就舍弃了莫母回了江禹。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让整个家族在当地抬不起头来的大罪,许家未免家族蒙羞,搭了一堆嫁妆把莫夕原的母亲随意嫁了当地一个混子,外号陈赌鬼, 那人就是萧桐父亲。
莫母不足月生了莫夕原, 陈赌鬼自觉被人戴了绿帽子, 就要摔死莫夕原,还好陈赌鬼的娘心善, 瞒着陈赌鬼悄悄保住了莫夕原一命, 对外只说是个女儿, 没法传宗接代,掐死了。又一年, 莫母生了萧桐,萧桐刚足月, 莫母就拿着萧桐奶奶给的盘缠, 带着莫夕原跑了, 连个名字都没给萧桐留下,只临走时在萧桐右肩深深咬了一口,以便日后相认。
陈赌鬼跑了老婆,嫌丢人没好意思跟人说,别人问起,他只说他老婆死了,难产死在家里,谎话说多了竟然自己也相信起来,描述的也越来越绘声绘色,于是街坊邻里深信不疑,都说陈赌鬼克妻,萧桐克母,两个灾星克死了莫母。更是连莫母的死状都传得生动,好像他们亲眼所见似的。
再后来莫夕原的父亲得到莫家大权,找回妻女,那时莫夕原不到两岁,可惜莫母已经落下病根,身体也衰弱起来,靠着各种补药吊到今日,已是强弩之末,药石无医。莫母一生历经坎坷,活到今日没别的念想,就想见一见当年自己没法带走的小女儿,只是找了这么些年小女儿的下落依然不明,莫母近年来已不报什么指望,只求她别记恨自己也就行了。
“妈。”莫夕原进了母亲卧室。
莫母还未睡,拿着一缕胎发对着台灯细细端详,见莫夕原进来,把那缕头发收进床头柜中,捂着嘴咳了一声,“夕原回来啦,累么?我让厨房给你预备了莲子羹,待会儿让他们端一碗到你房里去,安神的。”
“谢谢妈。”莫夕原看了看柜子,“妈,刚才你拿的是什么?”
“你妹妹的胎发。要不是当年临走前狠心剪了一缕头发贴身带着,这么些年,我连点念想也没了,也不知你妹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受人欺负。”莫母说着,抹起眼泪来,“我这辈子是见不着她了,夕原,你日后找着她,替妈跟她道声歉,就说妈妈对不起她,让她别记恨妈妈。”
“妈,你别这么说,你身体好着呢,肯定有找到妹妹的时候的。”
“你别安慰妈了,我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能捱过这个冬天,也就差不多了。夕原,我这阵子老做梦,梦见你妹妹回来了,今年我们一家人一起过了个团圆年。”莫母啜泣道,“要是真能过个团圆年,我死也无憾了。”
“妈……”
母亲这些年受的苦莫夕原看在眼里,她对妹妹的日思夜想莫夕原也全都知道,莫夕原本打算等萧桐病情好转一些再把找到妹妹的消息告诉母亲,如今看来是等不到那时候了,莫夕原犹豫再三,终于告诉了母亲实情,“妈,妹妹找到了。”
“你说……你说什么?”莫母神色激动,握住莫夕原的手,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你再说一遍……夕原,你不是哄妈妈开心吧?你妹妹……你妹妹真找到了?”
“找到了。”
“什么时候找到的?她现在在哪儿?夕原,快带我去看看她,快带我去看看我的小女儿……”莫母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叨“阿弥陀佛”,“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妈对不起你……妈当初不该丢下你……”
念叨着念叨着,莫母捶胸顿足哭了起来,一口一句对不起小女儿。
她身体不好,莫夕原怕她再苦伤了身子,劝了好一阵,莫母总算止住哭,擦着泪问:“你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萧桐,和你同名。”
“是她奶奶心善,怕我找不着她,才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莫母说着又哭起来,“可我还是没找着她,萧桐……萧桐……是我对不起她。”
莫夕原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母女俩对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莫夕原父亲回来,娘儿俩才擦干眼泪装作无事发生。
知道小女儿还活着,莫母的病似乎一下子好转不少,一大早起来精神头也比往日好多了,她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天却让人给自己梳了头,又让莫夕原给自己挑了一身衣裳,打扮得妥妥当当,依稀还能看见三十年前的美人风采来。
“妈,打扮这么隆重是要上哪儿去呢?”莫夕原笑着问。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看你妹妹。”莫母一脸喜气洋洋地回道。
莫夕原脸上的笑一僵,“今天?”
“是啊。”察觉出莫夕原神色有异,莫母小心翼翼地试探,“今天不合适么?”
“今天……”
“是不是你妹妹心里恨我,不愿认我?”莫母惊惶道,“夕原,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我不告诉她我是谁成么?我就想看她一眼,我就想看看我的女儿……”
“不是不是,妈,你别多想,萧桐她不恨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她现在病了,妈,我带你去,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莫母喜出望外,“好好!只要能见你妹妹一面就行!”
只是莫母没想到,莫夕原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直到车开到二院门口,她才明白过来。
“你妹妹……萧桐她怎么了?你说的病了,是什么病?”
莫夕原领着她妈进去,边走边安慰,“妈,您别急,萧桐之前受了些刺激,精神不太好,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这话根本不起效果,还没见着萧桐,莫母已经又哭了一遭,直到站在萧桐病房外面,她才在莫夕原的劝慰下平静了情绪,止住了哭。
她们来得早,进去时萧桐还在睡,刘阿姨去准备早饭,只有赵阿姨守在病房照料,赵阿姨一见来人,吓得赶紧去搀扶,“夫人哎,您老身体本来就弱,还来医院干什么?等会儿染了什么不舒服回去,先生不知要怎么怪罪我们!”
莫夕原扶着莫母坐下,道:“赵姨,这里没你事了,你先出去吧,我妈就是想来看看萧桐。”
“好好好,小姐、夫人,那我走了,有事你们叫我。”赵阿姨说着退了出去。
莫母这才敢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离萧桐更近一些,沿着萧桐的额头眉眼,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看。
“像,真像。”莫母摸着萧桐眼睛道,“你们姊妹两个的一双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母抛弃萧桐时萧桐才一个月大,过了三十年,早记不清萧桐的长相了,可今日一看,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好像自己这三十年梦里已经把萧桐一点点长大成人的模样经历了一遍,眼前这人,和她脑海中想了三十年的女儿分毫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