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说话时表情极平静, 低垂着眼,就像在说不相干的陌生人的故事,“如果我母亲仍在世,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孩子骄傲地、有尊严地活着。”
莫夕原的嘴唇动了动, 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萧桐的一天很平淡,平淡得有些无聊,上午吃了早饭, 看了半个小时电视,赵阿姨便进来提醒萧桐该去楼下散步了。
萧桐不喜欢散步,花园里人多嘈杂,出去走一圈, 耳朵眼里都嗡嗡嗡地疼, 缓上半个下午才能好转, 偶尔还会有调皮捣蛋的孩子故意往萧桐身边撞,小孩子下手没轻重, 有一回撞得萧桐手臂疼了好几天。
可赵阿姨的嘴实在厉害, 萧桐不遵守她的日程表估计会被念叨死, 只好认命,每天下去晃荡一圈再上来睡觉。
今天陪萧桐下楼去的却不是赵阿姨, 而是自告奋勇主动请缨的莫夕原,萧桐一想, 头更疼了。两人并排在花园里慢慢逛, 连个能聊到一块去的话题也没有, 萧桐兴致不高,有些恹恹的,才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休息。
“渴了么?喝不喝水?”莫夕原问。
虽然是个问句,可莫夕原已经把水壶拧开递到了萧桐嘴边,萧桐要拒绝也来不及了,再说她本来也不擅长拒绝别人,只好接过水杯,意思意思喝了一口,递还给莫夕原,“谢谢。”
两人无话,沉默良久。
萧桐从前好着的时候就不怎么喜欢说话,后来病了话更少,除了和景行在一起时话多些,其余时候甚至一天也不见得开口说一句话,她和莫夕原沉默地坐在湖边,也不觉得尴尬,趴在椅背上专心致志看湖里家养的天鹅。莫夕原就看她。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又坐了约莫一刻钟,莫夕原问道。
萧桐听了微微愣了一下,才回头看她一眼,“这你不是早就知道么?”她自从病后,遵守了几十年的社交礼仪似乎都不在乎了,说话比从前直白得多,就这一句就把莫夕原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笑了笑,道:“是因为俞轻寒所以才讨厌我?”
莫夕原并不避讳和萧桐谈起俞轻寒这个名字,表情又自然,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的平淡,萧桐很久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了,有一瞬间的陌生,等到记忆涌来,才想起俞轻寒是谁。
“好久没听过这个人了。”萧桐无所谓地笑笑,“差点就想不起她来。”
湖里两只天鹅甚是颈项交缠甚是亲密,萧桐弯腰捡了颗石子朝它们砸过去,两只天鹅受了惊吓,往两边飞散逃跑,原本热闹的湖面只剩一层涟漪。
“也不仅是因为她。”萧桐道,“你家世好,相貌好,又有一片大好前程,而我不过是俞轻寒找来代替你的劣质仿品,假的遇见真的,嫉妒在所难免。”
莫夕原笑道:“有你这么云淡风轻的嫉妒么?”
萧桐一听,也跟着笑,“不然呢?和你掐脖子拽头发打一顿,最好脸上再抓几条血印子?”
“听起来可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
“那可不一定。”萧桐无所谓道,“我现在是难得清醒,等我发起疯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脸上那么平静,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莫夕原恍惚间以为萧桐的病已经好了。
“你知道自己在发疯?”
“犯病的时候不知道,等过后清醒了,就全想起来了。”
“还是疯着好。”萧桐抬头看着天,“人一清醒,就想起很多事,可惜我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幻觉还在,痛苦也还在,清醒的时候,连记忆都一起涌了过来。
那些让人难以忍受的记忆,萧桐躲不开甩不掉,只好闭着眼睛捂住耳朵,强迫自己再次发疯。
莫夕原眼睁睁看着萧桐眼里的痛苦转成痴痴傻傻的呆滞,她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难怪陈落说萧桐好不了了。
不是治不好,是萧桐根本拒绝治疗。
莫夕原抬头揉了一把萧桐的脑袋,萧桐却只顾揉着眼睛犯困。
“累了么?”莫夕原问。
萧桐点头,委屈道:“不想出来玩,我想,睡觉。”
“你不喜欢户外?”
“吵,热,还有,小孩儿。”
萧桐眼睛都揉红了,还在揉,莫夕原怕她眼睛感染了细菌,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手心里,拿帕子擦干她眼角揉出来的一点眼泪,“那我们以后就不出来了。”
莫夕原的帕子带着浅淡的香气,温柔又安定人心,萧桐听话地被她牵着走,愣愣地问:“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莫夕原手握紧了她,浅浅地笑,“因为你是我的傻妹妹啊。”
莫夕原叹气,“我把我妹妹弄丢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要牵紧一点,千万不能再让坏人拐跑了。”
萧桐想,这梦真美。
好像自己真的有一个这样爱着她,牵着她的姐姐似的。
萧桐是真的累了,回到病房就睡下,中午吃饭都叫不起来,赵阿姨和刘阿姨急得没法,一面是真的担忧萧桐身体,一面也是担心在莫夕原面前不能好好表现,还是莫夕原制止了她们,把她们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