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铁路线一直向东北方向开车,一路上是大片的黑土地平原,中间只碰到过一座小山,地图上显示为大虎山,越过了大虎山又往东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在午后的时候到了沈阳城下。
沈阳的前身被称为奉天,作为东北重镇,在张大帅手里一直经营了快20年,再加上日本人进来后将东北作为后方基地,是以在全国范围内,整个东北的基础工业是比较好的,这也成了两党竞相争夺的重点区域。相比于锦州,没想到这里管的更要严一些,不过这一路下来,我对双方的形势,也大致有了了解。
国军兵力主要以占据大城市和铁路线为主,在广大的农村地带,则是共产党的天下,听说他们会在近期发动攻势,继续压缩国军的活动空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仅从双方的兵力分布来看,形势对国军似乎很不利。
大哥曾泽因为在抗战期间表现出色,如今已经升到了中将军长的位置,手底下足有5 万人。也多亏了王超有心,我在锦州出发的时候,他就给大哥发了电报,所以这个时候我并没有受到阻拦,下了车就随大哥的警卫去了军部。
些许年不见,老大还是一副憨厚模样,除了眼角偶尔多了几丝沉重,话里行间还是熟悉的声音,虽然老朋友相见本应该寒暄一番,不过他除了问我一通近况并没有多少惊讶,而且出奇的招待还比不上王超,只把我安排好了吃住就走了。
人都说他忠厚老实,可他居然还给我来了这一手,足足晾了我三天才来找我喝酒,这可把我急的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没什么用,这不是我的地盘,而且有钱也不好使。况且母亲她的身份是共产党,和亲生母亲已经在同一个城墙里了,我虽然着急想去找妈妈,但也知道小心翼翼急不来的道理。
想了很久要怎么去找母亲,可就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就在我想着怎么找借口出去溜溜时,曾泽这家伙总算出现了。
“你小子,窝了三天,还待的住吗?”摆好了酒席,屏退了手下,老大总算露出了往日的表情。
“你都窝了一两年了,还窝的住吗。”
“你小子,几年没见还是喜欢和我犟嘴。说说吧,你咋不从海上坐船过来,我可都听老二说了,你非要坐火车转了好几道才到这边的。”
“也不是没想过要乘船,但从海路太慢了,而且不一定刚好有船。”我当时还在上海时,就已经算过了,从上海出发坐轮船,要先去大连再转铁路,海上花的时间只会更多,而且如今才八月底,海上碰到台风可就麻烦了。
“这里可是要打仗了,你说你急着来干啥呢,王超发电报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不让你来的,没想到你跑的倒快。”他捏了几粒花生米又抽了一口白酒言词恳切的说道。
“你是带兵的,还怕打仗?”听他说的好像很严重,不知道他在怕什么,“城里城外你们的人可不少啊,而且装备也好,我从王超那里,可是看到了不少冲锋枪、大炮、坦克。听说这沈阳和长春的新编军更多,装备更好,他总司令卫立煌都不怕,你说你还怕啥呢。”
“屁话,你是没带过兵,不知道这人多顶个球用。告诉你吧,这四周已经被围上了,现在铁路线上还有我们的人,补给还能上来,等他们的进攻开始了,一切都完了,这难受的还在后头呢……”老大激动的说完又喝了一口。
曾泽的性格不是乱说话的人,我也跟着喝了一口跟着说话了,但声音已经比刚才小了许多,“你说他们一群土八路,就算真把你们团团围住,这没枪没炮的,我可都看到这沈阳的城墙了,简直铜墙铁壁,他们就能啃得动?”
“你的观念还是老黄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东北,日本人走的时候丢了大批装备,听说他们还在哈尔滨还办了兵工厂,告诉你吧,八路不土。反观我们自己,士兵可全是靠大洋顶着才没散,你是没到下面看看,都是抓壮丁进来的,没人想打仗。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窝在这里守城楼,这四周只要到了乡下,就都是共产党的地盘了……唉,你们江浙来的人还是没明白,现在攻守易势了。”
“既然形势每况愈下,那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呢,等着人来个瓮中捉鳖?听说靠近关内的华北地区不是还有大批军队吗,去那里和他们汇合啊。”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们走了,东北不要了?不过我倒是想走,可是他老蒋不让啊。”
兵者,国家大事,生死之地,是我想的太天真了,我不禁关心起来,“那你有做什么打算么,万一,万一……你也得给自己留条路啊。”
“我个我也都想好了,他老蒋治军喜欢分个亲疏贵贱,平时是怎么带我的,弟兄们都知道,俗话说的好,这士兵不怕穷但就怕不公,真到那个时候可就不能怪我了。我听说他们共产党那边的政策还不错,就算不为我自己,我也得给下面的兄弟们留条后路。往小了说,这是为己,往大了说,这是为国家大义,只是老弟听了我这番话,你不会揭发兄弟吧。”
老大是老实人,也时常有家国情怀,他这么说应该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我们是兄弟,我又怎么可能会把你往火坑里推。”说完我俩就碰了一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也装作不吐不快的道,“和大哥实不相瞒,其实小弟和他们也有来往。”
“真的?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听说你是干情报的,我最近正好碰到一件棘手的事情,要不老兄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说来听听。”我很好奇这是他的地盘,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于是又喝了一口,便做出要聆听的姿势。
见我似乎有点兴趣,曾泽压低了声音道,“前几天,我们的人发现这附近有一拨共产党人的电台比较活跃,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所以一直压着没动,不过你既然是搞情报的,又和他们打过交道,要不你去帮哥先探探路。”
这么巧!还真是冥冥之中有注定啊,已经把这波人当作是母亲的我差点没被一口老酒呛住,我不得不装作无事发生的,低头往嘴里塞了几颗花生道,“几个共产党而已,有啥棘手的……”我说着便心想,曾泽应该是怕把事情办出岔子,要是把这帮共产党们抓来办了,就没有投名状了,要是抓来不办又怕上头起疑,想通了曾泽的心思,我便紧跟着道,“不过当然,既然大哥开口了,小弟也不会推迟。”
“那就好,那就好,有老弟在,这下哥就放心了。”老大兴奋着和我又碰了一杯,这才放松了语气道,“得勒,哥的事情算是解决了,现在也可以说说你来这里是什么任务了。”
“你是知道我有个舅舅在中统的,他现在人就在东北,听说在长春。”为了渲染真实性,我煞有介事的说又道,“其实你可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舅舅,不过他是共产党,家母怕他们会干起来,所以特地让我来看看的。”
“骨肉亲情,那是应该的。”
“我这个共产党舅舅啊,他可是黄埔出生的老党员了,所以大哥你放心,我要是联系上了肯定会帮你传达一下的。”
“兄弟有心了。”
“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为免得夜长梦多,我看我还是先见见那帮人为好。”
“成,那今晚就喝到这里,明天一早,我让警卫带你去。”曾泽站起了身,临走前还不忘调侃我一下,“你小子还是那么能喝。”
以前喝酒时,他就说我能喝,这是他对我酒桌上的惯常言语,我不觉也回道,“彼此彼此。”
曾泽走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下来,只留一轮弯弯的月亮还挂在天空,草草的洗完了脚,我便很快上了床。但心中难掩的期待和忐忑却使我一时间难以入睡,没想到时间竟然过的那么快,转眼间快有五个年头了,我不在母亲身边的岁月里,我很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还好吗?一连串的答案很快就要揭晓,所有的等待也都是值得的,我心里一片欢欣和鼓舞,兴奋的几乎一夜没睡着……
该来的总算要来了,第二天上午出门的时候,汽车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当看到里面已经坐了一位腰间有枪的军人,我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不安来。
看出了我的表情变化,曾泽不慌不忙的,随手将他招了出来,并给我说道,“这是我身边最能干,也是最信任的警卫,让他给你带路,你就放心吧。”
“这位是曾经救过我的兄弟,你路上去了要听他的。”
“是。军长。”警卫说完还给我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我们一同上车便走了。
忘了汽车是穿过了两个街道还是三个街道,总之应该肯定还在曾泽的辖地,汽车便在一处民宅前停了下来。这个警卫身材廋高,人显得精神干练,车上闲聊得知姓陆,他带着我来到门前便抢先说道,“就是这儿了,你等着,我来敲门。”
咚咚咚……只见老陆不慌不忙的,抬起手敲了敲门。
“@#……¥&*& ……% ¥¥。”
“@*&%¥# ……#*¥。”
……
一个老妪的声音传来,接着这两人便接上话了,不过没想到这两人说起了我完全听不懂的本地方言,我实在不清楚他们再讲什么,但大意应该是老陆叫里面的人开门。
不一会,门果然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老奶奶,当她看到我们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穿着国军的军装,老奶奶显得很紧张,表情惊讶的张开口便要大喊大叫。
说时迟那时快,老陆眼见着一把便捂住了老奶奶的嘴巴将她抵在了墙边大声道,“别喊。”接着又给我使了个眼色道,“这里交给我,你进去处理。”
事情紧迫,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但我还是很想确认下,母亲是不是真的在这里。背后又传来他们对话的方言,我也迈开了步子向里走去,只是这每一步走的似乎都很不平静。
穿过四合院落,不一会我便来到了里面的正门前,接着枝丫一声,门被我推开。
房间不大,摆了几张桌子和几条椅子,视线循着房间扫去,先是有站着还在忙碌的人,再是有伏在桌上写字的人,直到最后眼角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背影身上。
时间仿佛定格凝固,已经有人错愕的注意到了我。没有去管他们的诧异和惊慌,我的眉头已经喜出望外,视线始终定格在妈妈的身上。岁月不饶人,那是对平凡人说的,而妈妈她还是那样的优雅和从容,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部一如从前,盈盈一握的小蛮腰除了看起来丰韵了些,和她离开时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
屋里的寂静还是引起了妈妈的注意,她先是不紧不慢的放下了电台耳塞站了起来,而后便转过了脸往门口看了看。
久别重逢,母亲的美丽没有丝毫减弱,相反,她俏丽的容颜中更显成熟的妩媚,使她整个人更平添了无穷的魅力。什么叫春风十里不如你,说的就是妈妈这样的女人,要不是旁边还有人,我一定会激动的扑上去紧紧抱住她。
妈妈的表情也很快从惊讶中转了回来,并渐渐露出了说不出的欢喜,看得出来妈妈也很激动,她动了动嘴想开口喊我,因为顾忌旁边的人才又合上了,但她已喜上了眉梢,白嫩的脸蛋像一朵花儿一样绽放出多彩的颜色。
“这里不安全,你们快走吧。”现在还不是和妈妈哭诉衷肠的时候,而且我一时也搞不清楚外面的老陆是什么来路,所以还是先让她们能走就走。弄清楚了状况,母亲也和她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从地道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