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黑风郎君”俞逸乃是江湖上十分可怕的一个人物,为人亦正亦邪,武功独特罕异,出手毒辣无比,据传与之交过手的人非死即残,从无一例得以全身而退,因此虽只出没辽东一带,但名头却是响彻黄河以北。
奉天帮一个武功高强的堂主曾经去过东北,在长白山脚下与之遇见,言语不合动起手来,据说仅仅一合就被踢碎了坐骨,变成了个废人,此后只要有谁在他跟前提起“俞逸”二字,便吓得干呕晕眩似那惊弓之鸟。
“铁腕”魏宣知晓自己的武功与那堂主不过在伯仲之间,心中焉能不怯,临阵脱逃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他那说变即变的“变脸功夫”着实有些过人罢了。
黎文彦满脸嘲弄之色,向燕娘笑道:“原来还找来了‘铁腕’魏宣啊,可惜这老头从来就是脓包!比那‘虫影剑’都不及的,看来我们的燕大家真是病急乱投医啦,哈哈!哈哈!”他猖狂笑了数声,旋又继道:“今晚还有谁要来啊?我们再等等如何?”
燕娘花容苍白,心中终于绝望,无力道:“算你们赢了,我加倍还你们银子,你说多少吧。”
“算我们赢了?”黎文彦作怔怔状。
燕娘咬唇直视着他,娇躯微微颤抖。
黎文彦倏地倾前,暴声吼道:“你道是在摆家家酒么!”
众丽人无不唬得浑身发抖,燕娘首当其冲,娇躯一震,神情却是颇见坚毅,硬撑着道:“那你还待如何?”
黎文彦几把脸压到了她的粉靥上,恶狠狠道:“燕如意啊燕如意,你自立门户也就罢了,却还来拐我点花楼的人,如今恼了两位楼主,又岂是用几两银子就能了结的!”
原来这燕娘乃是点花楼两大花魁之一的燕如意,因与另一花魁花自在心生嫌隙,久峙之下终成水火,一怒便脱出点花楼另立门户,自己新开了个留仙楼。
因她平日待人极厚,与众姐妹感情又好,而那花自在却是气狭量窄心狠手辣,便有几个受不了的女孩子跟到了留仙楼这边来,更令得点花楼大生不满,便借着“被拐了几个孩子”为由打上门去,着人在留仙楼一连大砸了几日。
如此一来,留仙楼的生意自是做不下去,燕如意忍无可忍之下,遂答应与点花楼做个了断,并央请了几个平日看起来似有能耐的相好前来撑腰,因而有了今次的顺丰楼之会,不想却是一败涂地。
燕娘身后几个女孩子一齐哆嗦道:“不是拐的,是我们自个要跟燕姐姐的。”
黎文彦猛扭过头,骤又暴吼:“闭嘴!回去后瞧我怎收拾你们!”
燕娘道:“不行!她们不能回去,我决不会让她们跟你回去的!”
几个女孩子也都纷纷道:“我们不回去,便是打死我们都不回去!”
黎文彦大怒,咬牙道:“那好,明儿我便拆了留仙楼!再告官里来拿人!”
燕娘叫道:“不要,你不能这么做!为何要把人逼得山穷水尽?”
“为何?”黎文彦冷笑道:“谁叫你忘恩负义,倘若楼中的人个个都学你,点花楼便得关门大吉了!反正两位楼主已发下话了,留仙楼再亦不能在都中开下去,你——燕如意,乖乖回点花楼便罢,否则给你拐出来的这几个小贱人……嘿嘿,回去后怕是都不太好受哩!”
燕娘怒道:“点花楼还讲不讲道理?如意可是赎了身的,凭什么还得回去,花自在又如何容得了我!这几个孩子我……我都帮她们赎身,要多少银子你们开呀!”
黎文彦奇道:“我为什么要你的银子?点花楼就是不卖这几个孩子,谁又能强买了去!”
燕娘一时语塞,她乃行中出身,当然知晓自己理亏,好一会后只得软声道:“黎师爷,求您开开恩好么?您也晓得花自在的肚量与手段,她从前就折腾这几个孩子,眼下又恼着我,倘若她们跟你回去,不啻于往死里送么!”
至此宝玉已听明了个大概,心下暗忖:“原来是青楼中的纷争,竟不输那江湖上的惨烈哩,适才给踢落楼去的那个人,不知还保不保得住性命?”
黎文彦冷冷道:“这可是你害了她们的,却又怪得了谁!燕如意你听好啦,其实这几个孩子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你另立门户,令我点花楼在四大楼中蒙羞,两位楼主就是要把你赶尽杀绝,要令所有跟你走的人因你而损,一个个悔之莫及!”
燕娘呆在那里,喃喃道:“两位楼主就如此绝情么,不给如意半点余地?”
楼上众客因见她生得如花似玉,心下无不暗暗同情,面上皆露不忍之色。
黎文彦忽然缓了口气,道:“他们这回当真是恼了,但你也知的,两位楼主多少还是听得进黎某几句话的……嘿嘿……”
燕娘眼中一亮,忙低声求道:“黎师爷,如意好歹曾是点花楼的人,从前又十分敬重您的,今次您就行行善,帮忙跟两位楼主求个情可好?此番大恩大德,如意定然铭记于心……”
黎文彦却不接话,只把两只鼠眼盯着她,他原本就生得猥琐,这时的模样更是令人生厌。
燕娘给瞧得浑不自在,娇容不觉晕了起来,怯生生道:“黎师爷?”
黎文彦目光一寒,神情骤又冷如冰霜,恶狠狠道:“燕如意啊燕如意,如今你可来求我了!嘿嘿,还记得当初怎么给我脸色瞧的么?”
燕娘忽似想起了什么,面上现出惊慌之色。
黎文彦咬牙切齿道:“你也不过是个婊子,居然就吊起来卖了!倘若那次你乖乖的从了,今日黎爷我说不定便会帮你的,可如今我非但不帮,反要来个火上浇油落井下石!哈哈,后悔了吧?后悔死了吧?臭婊子!是你自个害了你自己!是你害了那几个把你当做亲姐姐的可怜孩子!”
宝玉素来最惜美人,见状不禁恚怒:“这姓黎的定是曾想玷污人家,却因不能得逞而怀恨在心,此时趁机羞辱报复!可恶可恶!真真可恶!”
燕娘面无血色,转头望向几个女孩子,见她们怯生生地拥搂做一处,面上俱是惊恐之色,心中难过之极,突然朝黎文彦曲膝跪下,粉额直叩到地上,泣声央求道:“黎师爷,如意在此给您磕头了,从前都是如意的不是,求您大人大量,莫因如意为难这几个孩子……日后您要……要如何……我……我都……都……”
此句一出,周围众客立时交头接耳起来,有人面露惋惜之色,更有人露出垂涎猥亵之色。
宝玉心中大急,只怕这美人就此给那姓黎的家伙所趁,心中不住道:“莫再为难她了吧,这等美人儿都给你跪下磕头了,便是铁石心肠亦都融了哩!”
燕如意身后众女见状,也皆随之跪下,纷纷道:“黎师爷,求您开开恩!”
但听黎文彦“嘿”地一笑,阴恻恻道:“燕如意,既然你已知悔,今儿我便私下做个主,给你个赔罪道歉的机会,倘若你能办到,我便勉为其难,为你们去求两位楼主。”
燕娘心头生出一丝希望,但亦晓得必定事不好与,颤声道:“黎爷请说。”
黎文彦朝旁边的手下一摆手,道:“去取两坛‘玉井坊’来!”
立有人应声去了,过不片刻,便抱回了两坛“玉井坊”。
黎文彦两手接过,双双砸在桌上,朝燕娘邪笑道:“有句老话,叫做好事成双。只要你把这两坛‘玉井坊’喝下去,黎爷我便立马去为你说情。”
旁观众客一听,即皆暗暗摇头。
众丽人面色大变,罗罗愤然道:“黎文彦!你……你这不是要逼死人么!这两坛子酒灌下去,还不把人醉死了!”
宝玉心里也恨道:“这怎可能!两坛子‘玉井坊’灌下去,就算不醉死,恐怕撑也得给撑死了!姓黎的恶人仍旧不肯放过这燕娘哩!”
黎文彦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悠然道:“不喝也成,黎某人可没说非要谁喝啊。”
燕娘迷迷地呆了片刻,突尔一咬银牙,望黎文彦道:“黎爷适才的话当真算数?”
黎文彦打了个哈哈,仰鼻朝天道:“黎爷我说的话,岂有不算数的!”
燕娘站立起身,朝四方各施一福,道:“请在此的各位为奴家作个证!”说完就从桌上拎起一坛“玉井坊”喝了起来,灌没几口,便给呛了喉咙,只咳得目湿面赤花枝乱颠。
罗罗抢上抱住,又气又急道:“你还当真喝么!那厮怀恨在心,明摆着想要逼死你的,就是你真能喝下这两坛酒,他也未必会遵守诺言!”
黎文彦怒目相视,问旁边道:“这小贱人是谁?”
有手下回答:“这婊子叫罗罗,原‘锦香院’的,如今也过了留仙楼。”
燕娘冷笑道:“上有天下有地,头顶三尺还有神明,有人若是想说谎,便也由得他!”用手一抹朱唇,抱起酒坛又灌了起来,罗袖滑褪,露出一双如雪如酥的粉臂来。
旁观众客无人不知那“玉井坊”的性子极烈,便是男子,也绝无可能一气喝下两坛,何况一个娇滴滴的女人乎,心皆大感不忍,片刻之后,果见燕娘又呛了起来,剧咳中酒汁泼出,淋洒了一胸,娇颜艳得象是要滴出血来。
几个女孩都哭了起来,纷纷拥上抱住,泣呼道:“姐姐莫喝了,让我们回去就是,花自在也未必整得死我们!”“我来喝!我来喝!我替姐姐喝!”“姐姐不能再喝了,再喝可就醉死了!”
却见燕娘摇了摇头,边咳边喘道:“你……你们莫阻我,我能……能喝下去!我一……一定会喝……喝下去的!喝完你……你们就……就没事了……我们都……都会好起来的……”
旁观众客无不为这美娇娘暗暗心疼,但见点花楼的人手持利刃棍棒,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更有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俞逸立在那里,哪个又敢站出来为她出头。
宝玉也是又惊又怒,这才记起罗罗先前所求之事,赶忙从人群里向楼梯口挤去,想去把冯紫英搬来做救兵。
黎文彦因为形貌不堪,自幼便极其自卑,当日遭燕如意冷拒,心中一直记恨,此刻见她苦不堪言,心中大感快活,口中犹道:“我说过可以代替了吗?谁也不许帮她喝!倘若再漏丁点出来,便得重喝两坛才算!”
罗罗心中早就愤怒难抑,闻言终于豁了出去,破口痛骂道:“黎文彦,你不是人!你个王八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赶着了胎,却生得这副三寸丁的窝囊样,莫说燕姐姐瞧不入眼,纵是你爹都后悔生你!你娘都不愿奶你!”她乃青楼姐儿,骂起人来自是无比的阴损难听。
不巧黎文彦正是孤儿,给她乱骂中砸着痛处,面色一变,大怒道:“小贱人,找死啊!”两步就跨到了罗罗跟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那张吹弹得破的俏脸上,将之抽了个趔趄。
众女齐声惊呼,甜儿赶忙去扶,朝黎文彦怒道:“大坏蛋!你从来就不是好人!”
这时宝玉已挤到了楼梯口,闻声急忙回头,见罗罗跌坐地上,嘴角溢血,半边粉靥已高高地肿了起来,周身热血顿往上涌,刹那间浑忘了一切,怒喝道:“住手!”胸口真气倏注,人已腾空而起,竟从众人顶上掠过,眨眼就到了黎文彦的跟前。
黎文彦吓了一跳,定睛瞧去,见是个模样俊雅的华服公子,并不识得,他正于火头之上,喝道:“滚开!”未及细想抬手就要把对方叉开。
宝玉怒不可遏,右臂全力挥出,竟如奔雷闪电,一拳正中黎文彦的鼻梁。
黎文彦登往后跌去,摔了个四脚朝天,面上已如开花般鲜血迸涌。
他那几名手下齐吃一惊,纷纷怒喝着挥舞兵刃猛扑过来。
宝玉怒火满怀,脚下东奔西突,两拳发狠乱打,居然连连击中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