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孑然落在顾茕脸上的一拳开始, 场面突然混乱了起来。
拉架的劝架的,还有惊声尖叫的,嘈嘈切切, 陈孑然充耳不闻,只想发泄郁结心中的一股火,揍得顾茕嘴角流了血, 眼角青紫一大块。
打你, 打死你, 你个混蛋东西, 我都成这样了你还不放过我, 把我逼得活路都没了, 那我就拖着你一起下葬。
陈孑然其实没什么报复心, 要不早在梁柔洁的手底下就撑不下去了,但是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报复顾茕,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顾茕从前做错了什么呢?其实也不是什么恶毒到极点的大错, 顶多就是骗了陈孑然一下, 陈孑然后来人生的惨况和她的关系很小很小。
陈孑然恨的是她在自己就快要抛弃旧日迎接新生活时来三番五次地纠缠她,一次比一次过分,让陈孑然的生活都快继续不下去了。
自己和她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让她一而再地要毁掉自己的人生?
第二次的新生得来不易, 陈孑然唯恐任何人破坏, 由此对顾茕的恨意才深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反正顾茕在一日, 自己就活不下去了。
突然, 顾茕的领口被她扯开了, 一个用红绳穿的白玉珠子从她的衣领间滑落出来。
陈孑然第一眼看到那枚珠子,下一个预计落在她身上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浑身的力气也被抽干了,终于被围观群众眼疾手快地拉开。
“妈!妈——”被吴姐拦在怀里捂着眼睛的陈安安掀开吴姐的手,朝眼睛发直的陈孑然跑过去,双手抱紧她的腰,张着嘴大哭。
陈孑然被她哭醒,看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后背发寒,颤抖着揽住陈安安的肩膀,嘴里嘟囔,“没事的,没事了……”
不知在安慰陈安安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陈孑然收养陈安安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虽然陈安安管她叫妈,这些年只能算暂时放在她家寄养而已,她们之间没有稳定的法律关系的保护,政=府可以随时把陈安安从陈孑然的身边夺走,甚至让陈安安在成年之前都不能见陈孑然。
陈孑然是被逼急了,当时脑海里什么都没有,看见顾茕,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人就发昏了。
她暗骂自己,二十多岁人了,又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做事竟然冲动成这样。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报了警,警车呜呜鸣笛,停在院子门口,简单问了几句情况,把陈孑然和顾茕二人一齐带回了派出所。
陈安安抱着陈孑然,不让警察把她带走,陈孑然也不放心她,问警察能不能把陈安安一起带上车。
“你以为是去旅游啊还能拖家带口?现在是你涉嫌寻衅滋事,我们要拘留你,知不知道?”
吴姐扒开围观的人群走到陈孑然面前,好心提议:“小陈啊,你和警察同志先去,安安我帮你照顾,放心,一定帮你照顾得白白胖胖的,你看怎么样?”
陈孑然抬眼瞟了瞟她。
以前她还能信这个女人,得知她和顾茕串通一气之后,陈孑然就再也不信她了。
见陈孑然站在原地不愿走,警察已经拿出手铐准备采取强制手段,顾茕擦了擦嘴角的血,按住警察的手,好言劝警察再通融几分钟,后又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助理,“让秘书部的周素欣接电话。”
过了几分钟,周素欣被从办公室里叫到她租房的小院,看到满院子的人和警察,双脚发软,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案要案呢,走到把自己叫过来的老板面前,听她吩咐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要她帮忙照顾陈安安。
这对周素欣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平常陈孑然回来得晚,怕陈安安晚上一个人在家不安全,都是周素欣去陪她的,周素欣拍着胸脯揽了下来,看到顾茕眼角嘴角的淤青血迹,满肚子疑惑。
这是怎么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顾总头上动土?
又觉得挺可惜的,这么一张俊脸,破了相了,动手的人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阿然,这回你放心了吧?”顾茕用还在流血的嘴角对着陈孑然笑了笑。
“我的家怎么办?”陈孑然看着她的脸色比锅底灰还黑,捶在身侧的拳头仍是捏着的,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当着警察再打顾茕一次。
顾茕扫视一周,招手,把躲在后面的搬家公司的负责人叫了过来,“你和你的那些员工,把这些东西都原模原样地从哪来搬回哪去,要完全一致,明白了么?”
“是,是……顾总,请您放心,我们搬之前都有登记的,肯定给您恢复成原样。”
顾茕又看了看陈孑然。
陈孑然脸色稍霁,和顾茕一道上了警车,被警察带走了。
顾茕的律师早就在派出所等着,把所有事情全都处理清楚,最后给出的定性是情侣矛盾,属家庭内部纠纷,批评教育之后就放人了,不属于扰乱公共治安的案件。
陈孑然却不愿意走,站在办事大厅里说:“警察同志,我要报警,这个人入室=抢=劫,未经我的同意撬开我的家门,私自抢夺我的东西。”
值班警面面相觑,不知这个案子该怎么处理,正想上报,电话刚拿起来,陈孑然已经被律师拽到一边,好言相劝,“陈小姐,我知道您现在正在气头上,请您冷静一点,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我是律师,这件事的性质我比您清楚,即使较真,顾总也不可能被判买=凶=入室,她请的是正规搬家公司,都是有执照的,您家的钥匙也是您的房东亲手交给搬家公司的,您知道打官司要耗费多少时间财力么?较劲起来吃亏的是您自己。对了,您是不是还有一个没有合法收养手续的女儿?”
听到律师拿陈安安来威胁,陈孑然面色苍白,“你们想对安安怎么样?”
“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国的收养法对收养人的要求是很严苛的,凭您自己想要办收养手续,可能性几乎为0,但是顾总有专业的律师团队,您办不到的事,她能做到,您说是不是?”
陈孑然朝远处望过去。
顾茕知陈孑然还没消气,不敢上前刺激她,站在派出所的院子里,由律师安抚她的情绪。
陈孑然刚才还坚定的一定要让顾茕坐牢的想法,被律师说得动摇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还有安安。
这件事要较真的话,陈孑然讨不到一点好,她攒了几年,卡里也不过两三万块钱,请律师都不够,再说又是她打人在先,说不定顾茕反咬一口,告她一个故意伤害,到时自己和安安怎么办?睡大街么?
纵使再不甘,陈孑然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她只是个为了生存挣扎的普通人,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到了陈孑然这里,是苍蝇的胳膊拧不过大象的腿,凭她,怎么跟顾茕反抗?
她身无分文地被带到派出所来,最后连回家都不得不依靠顾茕的专车送她一程。
律师很有眼力见地率先占据了司机旁边的副驾驶座位,陈孑然不得不和顾茕一起坐在后排。
司机把前后座间的挡板升起来,给她们隔出了一个私密的空间,反而让陈孑然害怕。
顾茕的气息萦绕在每一缕空气里,陈孑然想躲都躲不掉。
她这么多年来品味一直未变,用的还是十八岁和陈孑然在一起时的那款香水,光这个味道就能让陈孑然备受煎熬。
顾茕知道陈孑然有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前挡板被升起来的同时,她打开了两边的车窗,让对流的空气灌进来,带走了不少属于她的气味,陈孑然紧张的神经才能缓和下来,能正常思考。
陈孑然手肘搭着车窗,头倚着窗框,眼睛无聚焦地对着绿化带里飞速略过的小树,没有一丝和顾茕说话的欲望。
顾茕紧张得手心出汗,想让陈孑然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她才好对陈孑然解释。
可是陈孑然连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来。
陈孑然已经问过顾茕两次,事不过三,她懒得问了。
当年她们念高中那会儿,顾茕也不是什么好人,好歹不会做什么讨人厌的事,这几年在外面读些洋书,已经把脑子读傻了,她不是个正常人,听不懂人话,陈孑然和她没法交流,鸡同鸭讲,即使讲了她听不懂,干脆就不说了,浪费力气。
没有她的质问,顾茕心中难安,悻悻地笑着,主动搭话:“阿然,你不问我么?”
陈孑然淡淡地瞥她一眼。
半晌,才低声说:“问什么?”
“为什么帮你搬家。”
陈孑然耸了耸肩,“有什么好问的。”
左不过是些感动她自己的奇葩理由,陈孑然懒得听,怕自己生气,忍不住再揍她一顿。
顾茕讨好地笑,扯着伤口,眉头一皱,又献宝似的向陈孑然那边坐了坐,说:“我知道那件事之后你留下了后遗症,你那间地下室我观察过,太潮了,时间住久了你的关节炎只会越来越严重,我已经在附近的小区里帮你找好了一套新房子,三室一厅,你和安安不用再挤一张小床,那房子我看过,坐北朝南,光线通透,三个房间都能晒到太阳,你一间,安安一间,剩下一间可以拿来做书房,你这么喜欢看书,一定会喜欢……”
陈孑然太阳穴炸疼,扶着额头有气无力地打断她:“你说够了没有?”
顾茕笑容一僵,“什么?”
“顾茕,你算我什么人?凭什么帮我找房子?你帮我找的房子我就一定要去住么?我只是年少时和你谈过一场虚假无终的恋爱,不是卖给你了,也没有欠过你什么,你没权替我做任何决定,你到底明不明白?”
顾茕心中的欢喜被陈孑然一次比一次更冰冷的语气激怒了,“我不明白什么?我反思了两个月,已经知道我没有替你考虑过了,所以现在我就好好地替你考虑,帮助你改善生活,不会再送那些没用的东西侮辱你,给你最急需的东西。我知道你自尊心强,如果见到我肯定不会接受,所以我不出面,雇佣了最专业的搬家公司替你搬家,这还叫不明白?陈孑然,除了你以外还从来没有人值得我这样卑躬屈膝的,你不想见到我,我忍了两个月,再想你都没出现在你面前,现在你说我不明白?”
顾茕抓住了陈孑然的手腕,“除了你以外谁敢打我?我已经对你忍让到这个地步了,你告诉我,我哪里不明白?”
顾茕心里憋闷得厉害,她不懂,讨好陈孑然怎么就那么难。
她自认为已经很为陈孑然着想了,考虑着她的心情、她的尊严、她的生活,不再送她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替她解决当下最棘手的麻烦,她却还愤怒地来质问她,“你到底明不明白”。
顾茕快不知道怎么明白陈孑然了。
陈孑然被她压在宽敞的车后座上,冷眼看她。
陈孑然这些年过得狼狈。
本就不是细皮嫩肉的人,又有长年累月的劳碌,她的十指干裂,人也是历经风霜的粗糙,晒得黑瘦。她的脖颈,少年时非常漂亮,纤细,修长,雪白……可以用很多美好的形容词叠加起来赞美,顾茕最喜欢亲吻她的颈子。可是现在,她的脖子永远是弯的,又黑又佝偻,病态地向前伸着,想直也难。
加上一张疤痕狰狞的丑脸,远远看去,就是个怪物。
成年人走夜路碰上了得绕路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