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孑然看够了顾茕眼里的自作情深, 她从前那么喜欢她,见她眼中深情,只怕一颗心都酥成了渣, 任顾茕予取予求, 如今沸腾的血液冷却凝结, 掀不起一点波澜,可以平静地看待时,终于看到了这双伪装成情深的眼眸深出写满了虚假和自我感动。
能感动得了顾茕自己, 却再也打动不了陈孑然。
顾茕一身贵气地站在砖陈墙旧的农民房院落里,锃亮的高跟鞋面上落了一片树叶,看起来很割裂。
陈孑然比她矮很多, 她又穿了高跟鞋,像个巨人一样欺身压近陈孑然,陈孑然连仰头看她都懒得了, 垂眼看着她走近的脚尖,讽刺地想,高贵的顾小姐又要干什么呢?
顾茕的手慢慢抬起。
她原想抱一抱陈孑然,被她身上的气味吓得退却了, 改成指尖向前,想摸一摸陈孑然的脸,感受一下她脸上的那道疤。
还没碰到,就被陈孑然反手挡开,啪的一声,半分情面不给。
顾茕脸色微窘,被打开的手停在半空中, 尴尬地转回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然后放下, 讪笑:“还会疼么?”
当年陈孑然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顾茕都没问过她一句疼不疼。
都已经结痂了五年的疤怎么还会疼,真正疼的是陈孑然的右胳膊,顾茕看不到,也不知道。
陈孑然连嘲笑的力气都没有了,面对顾茕的表情诡异的平静,脸上无喜也无悲,更没有什么强忍的崩溃,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问:“顾茕,你想补偿我是不是?”
“是!阿然,你给我一个机会吧!”顾茕脸上浮起一丝希望,喜得上前半步。
陈孑然冲她点头,“好啊,我给你机会。”
“阿然……”顾茕有点哽咽。
只听陈孑然又道:“我告诉你,我现在有家、有朋友,从前可望而不可即的心愿全都实现了,我过得很幸福。”她顿了一顿,怕顾茕认为自己是负气说的这些话,还又正了正神色,眼含了十二分的严肃对顾茕说:“你现在能给我最好的补偿,就是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从此不要再出现。”
陈孑然的话里没有任何赌气的成分,她是真心这么想,也这么希望的。
在陈孑然最绝望的时候,顾茕又对着深渊里的她捅了一竿子,差点把她捅得再也爬不起来,如今陈孑然从深渊里,不说又爬上坦途,至少也在半山腰上,可以看到山顶升起的太阳了,只要再努力一点,即使爬得慢也没关系,只要没有变故,迟早能走回正轨。
而这时候,曾经那个捅得她差点翻不了身的人又衣冠楚楚地站在她面前,冲她微笑伸手,说想拉她一把,试问陈孑然还敢信么?
把手伸给她,然后让她再把自己扔回深渊里一次?
陈孑然的骨子里是有些天真,可她又不傻,刻骨铭心的伤还在身上疼痛叫嚣,她怎么还敢把手伸给她。
陈孑然对顾茕别无他想,唯一的想法就是顾茕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不见面,让自己淡忘她。
“阿然。”顾茕声音低哑,“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我这次是真心的,你只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证明给你看,嗯?”
她果然当陈孑然在赌气,说的都是气话,愈发舍不得走,不忍把陈孑然留在这里受苦。
陈孑然看着她的虚情假意,最后一点维持陌生人颜面的虚假客套都不想保留,心上伪装起来的脆壳坍塌下去,在顾茕面前强撑的肩膀也佝了——她当年车祸伤的不止右臂,背骨也支撑不起她总是挺立的上半身了,脖子弯一点,不至于压迫到腰椎,人也能好受些。
“顾茕。”陈孑然的脸上有些伤心,这是她裂开的心壳的一点情绪外溢,“你以为我在跟你赌气么?”
面上只有一点伤感,心里已经疼炸了。
她想自己真的爱错了人,顾茕这么自私的人,看到自己现在这样了,心中想到的还只有她自己心里的愧疚感,完全不给陈孑然留一点尊严的余地,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天真的觉得她能和自己厮守一辈子?认为她会给自己一个家?
这样的人,移情别恋是迟早的事,不是陈子莹,也会是别人。
陈孑然要的东西,她从前给不了,如今更给不了。她能给陈孑然的只有疼痛。
“我没有赌气,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请你走吧,我好不容易拥有了一点幸福,顾茕,你如果真的想补偿我的话,别把我现在拥有的幸福从我手里夺走,我就对你感恩万代了。”
陈孑然说完这句话,泪意有点难忍,她放下尊严对顾茕低声下气地恳求,不知顾茕听进去没有,可是她已经没有精神去分辨了,她现在亟需回到她的小家,和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一起,汲取一点力量,来支撑下午的辛苦工作。
少干半天工就少好几天的饭钱,她现在的日子和以前比是宽裕了一点,可是手脚不能停,安安以后要上大学,得花很多很多钱。
陈孑然不能垮,她还有安安呢,她要给安安撑起一道港湾,尽己所能给她最好的。
她在这世上也只有安安了。
……
陈安安早已做好了午饭,怕饭菜冷了,用文火热在蒸锅里,等陈孑然回来一起吃。
陈孑然今天回来得比平常晚,陈安安想肯定是今天妈妈所在的环卫队上又有哪位工友请假了,需要妈妈多分担一点他的工作。安安没有抱怨,做完了饭,打扫了灶台,很自觉地趴在课桌上背单词。
这课桌是陈孑然为了陈安安的学习专门添置的。
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陈孑然专门为陈安安添置的,比如墙角的书架、玩具角,有新的也有二手,总体来说二手的多一些,陈孑然时常觉得亏欠,陈安安总是坐在她腿上捧着她的脸说:“书只要我们还没看过都是新的,玩具只要我们还没玩过也都是新的,这些书和玩具又没有坏,妈妈为什么老是说对不起?”
这不只是对陈孑然的安慰,更是陈安安的真心话。
当年陈安安没人要,在垃圾堆里和流浪狗抢东西吃,是陈孑然把她捡了回来,给她一个家。
陈安安对更小时候的那个家已经淡忘了,星星点点的回忆并不美好,她原来的爸爸妈妈只知道打架、吵架,陈安安吓得直哭也没人管,她对那个家记忆的终点是一片血海。
刚被陈孑然收留时,陈安安半夜经常做噩梦,梦里一片血红的,她哇哇大哭,陈孑然把她搂在怀里,一哄就是半宿,声音低低的、语气温柔的,赶跑了陈安安所有吓人的梦魇。
陈孑然很会讲故事,讲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陈安安羡慕阿里巴巴最后得到了大盗们所有的财富,在她怀里说:“妈妈,要是我们也能遇到四十大盗就好了,这样我们就会变得很有钱很有钱。”
陈孑然带着疼宠刮她鼻尖,说:“安安记着,做人要脚踏实地,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不然会被老天爷惩罚的。”
陈安安似懂非懂,陈孑然又接着给她讲小蝌蚪找妈妈。
听到小蝌蚪最终找到了妈妈,陈安安眼泪汪汪地扑在陈孑然肩膀上呜咽,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小蝌蚪,游啊游,终于游到了妈妈身边,找到了自己最亲爱的、最独一无二的妈妈。
陈孑然时常为自己不能给安安更好的而心疚,陈安安却觉得,妈妈已经给了她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了。
想起以前,陈安安又有点想哭,这时陈孑然开门回家,陈安安偷偷擦干眼睛,从椅子上跳下来去接她,“妈,饿坏了吧?早上带的包子吃了没有?快去洗手,我给你端饭。”
陈孑然嗯了一声,陈安安听到了她的鼻音,“妈,你怎么了?肯定是感冒了!”陈安安去摸她的额头,却又不烫。
陈孑然笑着把她的手摘下来,“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待会儿我吃完饭眯半个小时再去工作就没事了。”
“真的?”陈安安将信将疑,“你可不能骗我,别撑到身体熬不住了才跟我说,那样我会更着急的。”
“我的小管家越大越爱操心。”陈孑然笑着夹了一块肉进陈安安的碗里,“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安安快吃饭,等了我这么久,你也饿坏了吧?”
“我上午喝了一盒牛奶,还吃了两块小饼干,不饿。”
“喝牛奶好,多喝牛奶,长得高高的。”
“嗯!我要快快长大,挣钱,妈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陈安安夹了一块红烧豆腐给陈孑然,眼睛弯了起来,“妈,你也多吃。”
现在日子不像以前拮据了,陈孑然还是不怎么爱吃肉,更不爱吃鱼虾。她是重体力劳动者,不补充足够的脂肪和蛋白质身体必垮,陈安安为了给她补充足够的营养,变着花样把肉做进菜里,让她吃不出肉味儿,炒菜也尽量用荤油炒,补充脂肪。
现在陈孑然能接受吃肉末了,先用葱姜料酒腌一遍,还能尝出一点腥气,好歹能接受,不像从前,一吃就吐。
和陈安安待在一起,被顾茕刺痛的心不那么疼了,母女说说笑笑吃完午饭,收拾桌子的时候,陈安安想起来,“对了妈,今天上午有个不认识的阿姨找你,我记着你的话,没给她开门。”
陈孑然睫毛颤了颤,平静地说:“知道了。”
“那是谁啊?是你从前的朋友么?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不是,可能是搞推销的吧,安安做得很对,以后再有陌生人,也一样不能开门。”
“嗯,我知道啦。”
下午陈孑然出门,没有看到顾茕,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轻松一些,谁知到了晚上九点多,她下班的时候,顾茕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院子门口,手里还拿了一个精美的西点盒。
顾茕看到了陈孑然迎面走来,献宝似的笑:“阿然,我带了你最喜欢的蛋糕过来,走,一起去尝尝看好不好吃。”
陈孑然径直走到她面前,看都不看她举起的点心盒,直截了当地问她:“顾小姐,我中午跟你说的话,你到底哪一句听不明白?”
“我……”顾茕的笑容出现裂痕,“我都明白了。”
“那你还来干什么?”
“我……”顾茕闭着眼,做足了心理建设,再睁眼时,眼里的笑意变成一贯的自信从容,她说:“阿然,你不要我补偿,那么我就重新追求你。”
陈孑然:“……”
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