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失约了很久的台风终于到来,约好了要来的安愿却没有出现。车后座上还放着她的伞,黑色印花,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荆复洲站在鼓楼的走廊里抽烟,他今天谁也没找,昨晚的那口烟让他尝到了甜味,于是鼓楼里所有的女人都变得寡淡了起来。
他也不想去找梨花,因为她见到他就会哭,并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他讨厌纠缠不休的女人,讨厌任性妄为的女人,讨厌自作聪明的女人。
可是他又觉得,这些缺点安愿都有,她总是用她的小聪明,把他变得像一个傻瓜。但他不讨厌安愿,他的底线可以为了她稍稍降低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
台风让他的心变得有点潮湿,低头看着楼下,有男孩骑着自行车从花园里经过,后座上的女孩撒下一路笑声。
安愿会不会,穿着卫衣和牛仔裤,就这么坐在一个男孩的车后座上,挥霍着她的青春呢?
她那样年轻,身上却总是带着点陈旧的美。她唱很老的粤语歌,涂复古色口红,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像是从古代话本上走下来的,堕落风尘的良家小姐。
她说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花,但是有毒有刺,不好摘。
闭上眼睛,荆复洲把指尖的烟灰掸掉,食指和拇指捻在一起,回忆那时候他捏住她下巴的感觉。她的皮肤滑腻微凉,下巴精致小巧,好像稍微用力,就能把它捏碎了。可要是有一天,他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想必依旧是舍不得用力的。
那种潮湿从心尖扩散,让他的唇不舒服的抿在一起。烟没有味道,晚风没有味道,鼓楼里最有味道的女人也失了颜色,如同站在走廊尽头的一只硕大的花瓶。荆复洲扬声喊了句“阿洋”,周遭是安静的,他这位手下八成是又掉进了哪个温柔乡。
走廊尽头的花瓶走过来了,这一刻她红艳的嘴唇把她衬成了一只招魂的女鬼。荆复洲很少对女人发脾气,倒不是真的有多大的涵养,只是不在乎。但主人温柔的前提是宠物要听话,这个女人明显是越界了。她朝他走近,他后退一步喝止她:“滚!”
女人一愣,识趣地退开。
他等不了阿洋,在那之前他谁也不想看见。独自一人离开,玛莎拉蒂的钥匙在阿洋手里,鼓楼车库还停着一辆劳斯莱斯,他喜欢那种复古车型,但觉得招摇所以不怎么开。这时候也就没想那么多,开着这辆劳斯莱斯,荆复洲驱车回家。
如果荆冉在的话就好了,他想吃她做的蛋炒饭。
台风到来的那一天,荆复洲没有等到安愿。这一分别,就过了一个星期。安愿的伞还放在他那里,他每天离开梦死的时候都会在车后座上看见它,黑色印花,他觉得那不该是女孩的品位。
一个星期之后,陵川的秋天来的毫无预兆。街上还是有女孩穿着短裙走来走去,她们年轻,尚且有挥霍的资本。这个星期五,荆复洲出现在校园里那栋白色的建筑下,他没有她的电话,所以就站在这里等。
正是下课的时间,有女孩三两成群的进进出出。他觉得安愿一定也在这些女孩里,光是想象着,就可以感受到来自于年轻的旺盛活力。天色渐渐转暗,阿洋在驾驶座上打呵欠,劝他:“洲哥,你就直接给她打个电话呗,你也不是没查出来她的电话号。”
荆复洲没说话,打开车门走出去,靠着车身站着,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他有自己隐秘的心思,安愿是美好的,那他也不能是个人渣,就算是,也得在她投怀送抱之前,先瞒一段时间。
对,他等着她投怀送抱。
“荆老板,可不能在这抽烟。”指间的烟被人拿掉,他看见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安愿是从楼里出来的,她今天穿了一条棉布长裙,还是运动鞋。她把烟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去,又蹬蹬蹬地跑回来,背上背着的盒子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吸引了荆复洲的视线:“背的什么?”
从轮廓也能看出来那是什么,可他就是想跟她搭句话。安愿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没有意味深长的眼神,也没有刻意的接近和疏离,她带着笑,把背上的盒子拿到他面前,献宝似的:“一会儿要去上小提琴课。”
打开盒子,一把泛旧的小提琴出现在荆复洲眼前。他这才想起来,她是穷困潦倒的学生,不然也不会去梦死里唱歌赚钱。安愿看出了他的情绪,淡淡解释给他听:“二手的,比较便宜。”
“上周怎么没来上班?”荆复洲把目光从小提琴上离开,温和地看着她。他时常用这种表情和女人说话,要是稍稍带着点笑,就会更显温柔。他是想温柔地看着她的。
“啊,是台风来的那天吗?”安愿笑笑,“我那天身体不舒服,跟领班请假了。”
她的确是请假了,却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她想看看荆复洲的底线在哪里,她要是就这么消失一下,他会不会担心。为了给他足够的理由,她甚至故意遗漏了自己的雨伞。可是他都没有来,她的等待从自信走向焦灼。然后就在这个下午,她看见了他的车。
她在楼上看着楼下的车,就这么任凭时间流逝三个多小时。荆复洲打开车门走下来的时候,她换了衣服,背着小提琴跑下去。
她一会儿是要去上课的,他就不能带她去哪。安愿给自己找了小小的后路,整个人也就轻松了:“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小巧的下巴就昂了起来。荆复洲捻了捻自己的拇指和食指,那种滑腻的感觉让他有些怀念。转了身,把车后座的黑色雨伞拿出来,递到她手里:“你有东西落在我这。”
“啊,我还说怎么找不到。”安愿把伞接过来,眼眸里的纯净坦诚被她表演得天衣无缝,“那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他的确没有留下来的理由。校园里人来人往,还有女孩路过的时候跟安愿打招呼,又把目光落在他脸上。她们大概是猜测着荆复洲是谁,他看起来很年轻,但不是少年感的年轻,是相较于同龄人的那种,外表上的年轻。
他今年三十岁了,他的心似乎要更加苍老一点。
点点头,荆复洲转身准备上车:“嗯,这周末记得按时上班。”
“荆老板,你是我见过最关心员工的老板了。”安愿说着帮他把车门关上,背着小提琴离开。因为刚刚弯腰的动作,他看见她纤细的锁骨。右手不自觉地握了握拳,荆复洲摇下车窗,冲着她的背影喊了声:“安愿。”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叫他,甚至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呼唤一个除了荆冉之外的女人。安愿闻声回头,天黑了,晚风也吹起来了,她的刘海乱糟糟的,让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荆老板还有什么事?”她的声音隔着风传过来,是她特有的沙哑。明亮的女孩不该有这么一副嗓子,可他此刻却觉得性感得要死:“过来。”
她便再度朝着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