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坤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嘴里叼着根烟,一直没点,他忘买火机了,平时不抽烟的人买烟就容易忽略配套设备。
旁边一个大叔看了他老半天,递过来一个火机:“小伙子,是不是没火啊?”
“谢谢。”付坤接过火机把烟点着了。
抽了两口之后,他把烟拿下来踩灭了弹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能不抽了吗?抽烟对身体不好。
这是付一杰很久之前对他说过的话,打那以后他就一直没再抽过烟。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亮的时间不长,是短信。
手机他调成了静音,从早上到现在,屏幕每一次亮起他都知道,二十七个电话,五条短信。他没有勇气去看,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付一杰说,他面对的压力,他的想法,他也许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他第一次有了绝望的感觉。
“走吧。”老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付坤跳了起来:“怎么样?”
“急性胃炎,”老妈皱着眉瞅了一眼老爸,“就喝酒喝的,平时吃饭也没规律,一点儿也不注意!”
付坤没出声,跟在老爸老妈身后往停车场走。
老爸胃一直有点小毛病,但平时没什么影响,所以一直不在意,这两天有点儿便血才被老妈拉来了医院检查。
老妈说的是喝酒,付坤觉得也许跟这几天老爸情绪不好也有关系,想到这些他就一阵内疚,老爸每天晚上半夜都会起来在屋里一圈圈来回地走,付坤在屋里能听到他时不时的叹息。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在响,付坤下意识地把鞋一甩就往客厅里快步走过去,走了两步他才又猛地放慢了脚步。
“接电话去啊,”老妈在他身后说了一句,“愣什么神儿?”
付坤过去拿起了电话:“喂?”
“哥?”那边是付一杰都有些沙哑了的声音,“你去哪了?”
“陪爸妈出去了一趟。”付坤看了看老爸老妈。
“你没拿手机么?”付一杰听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我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我还以为……”
付坤心里揪着疼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付一杰顿了顿,问:“爸妈在家了?”
“嗯,一块儿回来的。”付坤说。
“那……我先挂了吧,我还在上班。”
“挂吧。”付坤咬咬嘴唇。
付一杰挂掉电话之后,付坤又拿着听筒愣了一会儿才放好电话坐到了沙发上,就这么短短一两分钟里,他身上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水。
心疼,纠结,紧张……各种情绪在心里拧成一团。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全是付一杰的未接来电和短信,他打开了短信收件箱。
哥,你没带手机吗?
怎么不接电话?
怎么了你别吓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哥你接电话。
……
付坤的手指轻轻在屏幕上抚过,手又开始有些发抖,他心里瞬间有些动摇,咬牙很快地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你昨天说的那个事,”老爸在他旁边坐下了,拿了壶茶喝着,“跟你弟说了没?”
“没。”付坤嗓子有点发紧。
老爸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又问:“这事儿靠谱么?”
“我了解过了,现成的地方,基建都做好了,水电也都通,初期能省很大一笔开销,”付坤努力地不让自己思绪胡乱地窜,“苟盛那边能联系到客户,就是比原来卖服装辛苦点儿,不过空气好。”
老爸没再说话,拿着茶壶走进了屋里。
老妈一直没有过问他的事,确切说,老妈这几天都没怎么说过话。
家里没有了老妈爱说爱笑的声音,顿时冷清了很多,付坤每次坐在客厅里都有一种很孤单的感觉。
老妈在厨房里给老爸做粥,他看着老妈的背影发呆。
平时这种时候,他一般会跟着在厨房里呆着,老妈总说一个人在厨房里做饭很寂寞,有人在她旁边晃来晃去,哪怕什么忙都不帮,她也会觉得开心。
但现在他却不敢走进厨房,他害怕老妈对他视若无睹的忙碌,更害怕看到老妈不愿意在他身上停留的目光。
老妈那天狠狠咬着嘴唇压抑着的痛苦哭泣是他怎么都没办法消除的记忆,到现在他每天晚上艰难地睡着之后又总是被梦里老妈的哭泣惊醒。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的两个儿子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当面背后被人议论,”老妈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夏飞那么好的孩子都还会被人那样说,你们都忘了吗!更何况你们是兄弟,哪怕你弟是领来的,你们也是兄弟,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是亲兄弟!你让我怎么受得了……”
老妈的话让他一次次从梦里一身冷汗地醒过来,心抽成一团,找不到任何能排解痛苦的方法。
卧室里他新买的手机在响,响了很长时间才把他从混乱的思绪里拉回来,他进屋接了电话。
“坤子,我陈莉,”陈莉永远充满活力的声音传了过来,“明天可以过去交钱了,先租三年,你是再考虑一下还是……”
“交钱吧。”付坤说。
“那行,今天晚上一块吃个饭,我这两天忙完了又得走了,叫上宋大哥,你跟他聊聊,他这人挺好处的,这园子没跟你要价就租给你了,你有什么不明白就问他。”
“嗯,”付坤在椅子上坐下,轻轻舒出一口气,“谢谢。”
“别谢了,咱俩什么关系,”陈莉想想又说,“付坤,人有时候会觉得自己面前没路了……”
付坤闭上眼睛:“你写稿呢,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你这算抄袭啊。”
“但只要你往前走,”陈莉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你只要没停在原地,就一定会有改变。”
“改写励志了啊?”付坤笑着说,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顺着脸慢慢往下爬。
陈莉笑笑:“无论是生活还是感情都一样。”
“谢谢。”付坤拉过衣领擦掉了眼角的泪。
付坤拿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家的时候,心里什么都没想,空的,特宽广,能塞进去几头狂奔撒欢的河马。
他把装着旧号码的手机关了机,本来该去销号,他舍不得。
出门的时候老爸老妈什么话都没说,没有问他要地址,也没问他要新号码。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是他能做出的让父母安心的唯一选择。
他没有把这件事跟付一杰说,他没有勇气,一旦听到付一杰的声音,他的所有决心都会土崩瓦解。
开着车在路上的两个多小时里他一直把音乐开到最大,爆炸似的音乐声和着小破面包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出的哐哐当当,把他脑子里搅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没法去想了。
车停在苗圃门口的时候,付坤只觉得一阵阵发晕,他伸手拧了一下收音机的钮,车里的歌声顿时换了。
“cying in the night,第一次哭个痛快,我要为死去的心 say goodbye,cying in the night,第一次哭个痛快,i dont wanna miss you anymoe……”
付坤迅速地关掉了收音机,眼泪在这一瞬间像决了堤一样涌了出来,他抬手在眼睛上胡乱揉了两下,却像是给眼睛里揉了坨芥末,泪水再也无法控制。
他趴到方向盘上,开始放肆地痛哭,他不爱哭,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事能让他流泪,而现在他却哭得几乎用尽全力。
郊外很静,四周也没有人,他只能听到蝉鸣和自己的哭泣声。
心里的压抑和一直无法化解的痛苦,在这一刻全都跟着泪水,像是找到了出口,无所顾忌地奔涌而出。
这种竭斯底里的哭泣让他喘不上气来,在一片窒息中他按着喇叭,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吼叫。
付一杰坐车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在晕睡,半睡半醒的感觉很难受,但却摆脱不了。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是一片混沌,睡过去的时候却又似乎在不停地思考。
这种煎熬让他在下车的时候腿都是发软的,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差点跪在地上。
他背着包去车站厕所洗了洗脸,看着镜子里自己一脸的灰暗,想起了以前跟付坤去进货,一大早下了车也是在厕所里洗脸,那时的自己,虽然疲惫,镜子里的脸上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拎着包走出车站,打了个车,说了家里的地址。
他告诉了老妈今天开始回来实习,老妈问了问这样实习学校认不认,别的没有再多说。
回到家时,老爸老妈还没有下班,厨房里有碗盛好的排骨汤,这是老妈的习惯,每次他回家,老妈都会准备点吃的,怕没到吃饭时间他会饿。
付一杰棒着碗把汤都灌进肚子里,又认真地把排骨也啃了,留了一小块骨头给团子啃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