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长身玉立,负手站在青石小径上。正午的阳光下,他亮得像一尊神祗。
安平伯已经扑通跪在他面前,不住地磕头:“殿下息怒!臣……臣只是一时喝醉失手!”
太子却没有看他,淡淡的目光停在沐儿身上。
沐儿心里虚虚的。她刚才没听错吧?她狐假虎威乱说话,他就真的替她撑场?太子原来是个这么护短的人么?
她仰望,泪眼婆娑,哽咽问道:“殿下……殿下怎么会来后院?”
太子长眉打了个结,抬了抬下颌:“赶紧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沐儿还在发呆,就被罗姨娘推了一下。
“八姑奶奶如今是贵人,快快起来。伯爷只是喝醉了,一时……都怪我,怎么就没忍住,想来看看你。就想着……今日这一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了!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推沐儿,让她起来。
沐儿心酸得要碎掉,也顾不上拿手绢,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伸手使劲扯住她的胳膊往上扶:“若真当我是个贵人,你今后在这府里多少要有些体面。”
“有……有!我再不敢了!八丫头,你快劝劝太子爷息怒!”安平伯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像一只落水的癞皮狗。
安平伯夫人也跟着道:“八姑奶奶放心,哪里还敢亏待了她。”
沐儿扶了罗姨娘起身,因太子在,也不方便再跟着去甘棠院,只吩咐流采送罗姨娘回去歇着。
*****
上了回程的马车,沐儿眼泡红肿,盈盈地就着狭窄的空间,趴在红垫子上冲太子磕了个头:“太子殿下回护之恩,妾没齿难忘。”
太子脸沉如水,抬起下颌,显得脖颈更加修长,露出喉结,骨感高贵。
“沈沐儿,孤来一趟,概因礼不可废。不过看到你那不入流的一家子,更印证了一件事。”太子的声音极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沐儿浑身一僵。
就听太子冷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每个字都像冰刀往她心头戳。
“娶你,是孤人生的污点。你们以后最好都离孤远着点儿。要让孤知道谁在外面打着孤的旗号乱说话,招摇撞骗,孤整治起人来,可不会手软。”
沐儿浑身一寒。想起昨夜与今晨种种,仿佛全是幻梦。曾经多感动,就有多屈辱。
可她向来不喜欢自怨自艾。对太子感动,原就是她傻。太子做这一出大戏,总归对她有益无害。
她收拾心情,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整整头发和衣装,往窗边缩了缩,离开太子远一点。
“妾明白。只是妾不懂,太子殿下早知道妾是什么人,为什么没把妾从名单上划去?”她声音平静,好像太子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
没想到她就看见,太子脸上陡然一白,“砰”地拍了一下车壁,呵斥道:“闭嘴!”
沐儿心道,这天下又没人逼你,怕是你自己哪里犯了错。便是污点,也是你自找的,冲我撒什么气?无聊。
她打小就明白,别人怎么想她,总归是别人的事。挖空心思想讨好别人,不如过她自己的小日子。这世上,谁离了谁不成?
真累,她靠窗边一倚,懒得再在太子身上费心思。不一会儿,竟是眼儿睁不开,睡着了。
*****
回到东宫,太子便不见踪影。
沐儿带着流采回了临华殿。
正是该吃午饭的时间,厨房送了饭菜来。
沐儿看着一桌子的菜,青白翠紫,红汤黄肉,香气四溢,笑着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歇着吧。流采在这里伺候就行了。”
待众人退下,沐儿才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搬过来,跟我一起吃。”
过去卖了绢花,流采便在外面偷偷买些肉菜,带回府里,两人也不论主仆,躲在屋里吃得可香。
可今天流采有些犹豫:“夫人,如今您是贵人了。被别人瞧见,会说奴婢不懂规矩。”
沐儿抬眼,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金华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才笑道:“什么贵人贱人。就别叫我夫人。你是我的陪嫁丫头,这一辈子,就叫我姑娘!坐下!”
见流采还在犹豫,她索性站起身,拉起流采的手,扯她坐下。
沐儿又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又喝了下去。酒杯刚落桌,一只手就伸过来,拿走了它。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担心姨娘?有太子爷撑腰,想来府里从今往后,没人敢对姨娘怎么样!”
沐儿任由她抢走酒杯,笑道:“流采,从今往后,就是你我相依为命了。你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流采忙帮她往碗里夹了块红烧肘子肉:“姑娘,你怎么怪怪的?您一个月有五十两的月例,咱们坐着吃躺着吃,还怕没吃的!”
沐儿的脸因着酒气红了起来:“这宫里规矩大,谁知道那月钱会不会找个由头就被罚没了。走遍天下都一样,自己不打算,没人替你过日子。”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呐?”
“重操旧业!”
*****
流采只当沐儿是说酒话,没当真。只盼着太子爷再来,姑娘必定就不会那么想了。
谁知一连过了一个来月,太子都不见踪迹。
她偷偷打听到,说前朝甚忙。可太子还是会隔三差五地进一下后院。只是都到了别处去,临华殿像是被太子彻底遗忘了。
她再去厨房,领来的饭菜便有些不同。份例看着不少,只是菜是老的,肉是肥的,还每每都是凉的。
她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安平伯府那样乱的地方长大,哪里有不明白的。
她这才信了姑娘那日的话。没事便去各处窜门子,只跟人说自己闲得无事,要做绢花玩儿,讨些别人不要的碎布回来。
可宫人们的东西终归有限。
沐儿倒是没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