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前呼后拥从乌木大雕花隔扇门后出来。
他着玄色上衣,赤红下裳,佩赤黄绶带,一张俊脸板得没有半点情绪,显得越发高贵轩昂,远不可攀。
不过,这些沐儿全没看见。
太监一通传,她就直挺挺地低头跪在了大厅正中。流采跟在她身后一步之地也跪下了,双手还捧着一个圆形木盘,上面盖着红色流苏绣布。
沐儿透过眼角余光,只看见上方,见万、柳、陈三位夫人的半截裙子。见她们冲着太子起身恭迎,纷纷作势要下跪,可还没跪下去,就听到太子淡淡地声音:“夫人们请起,不必多礼!”
接下来是一阵莺声燕语,互致问候。
半天,她才听到太子冰冷的声音传来:“行礼吧,礼毕,孤还有要事。”
沐儿心里忍不住有点儿酸涩。她就算进了东宫,也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万、柳、陈三位夫人,个个出身高贵,又有家里做大靠山。太子不把她当回事,她们也不会。
司礼的太监将准备好的茶水用托盘端到沐儿面前。
沐儿见那白瓷杯圆口细足,通体雪白,光可鉴人,浅绿茶汤在其中,好像一汪春水。她心里又忍不住赞叹了一下,这杯子安平伯府可见不着,要打了,她可赔不起。
她双手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捏住托盘的边缘,双手举过头顶:“沈氏女沐儿今入东宫,特烹铭茶,敬呈太子殿下。祝太子殿下万福金安,与夫人们琴瑟友和。”
这几句话是沐儿在家时,就由宫里的太监来教导过的。这一举一动,她在家也练过数遍,自信绝不会出半点错儿。
接下来,应该还由身边的司礼太监接过茶杯,送上前去给太子,太子喝上一口,再回她几句勉励的话,便算是敬完了太子的茶。接下来再敬其他三位夫人。
司礼太监躬着腰,正要从她手里接过茶碗,就听太子冷声道:“哼,你烹的?你在哪里烹的?”
沐儿心中酸楚更甚:她又不是奴婢,谁还真亲手烧火煮茶呢?
可再心酸,她也不敢闹事。
她稳稳地举着茶盘,声音娇脆如常:“妾不懂宫中规矩,这就请公公们领了下去,烧水烹茶,再敬太子殿下。”
“不懂规矩?是没学会还是懒得学?罢了,进礼吧。”
“噗嗤!”上座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显然很乐意见到太子难为她。
沐儿捧着茶盘的手颤抖了一下。昨日不肯同房,今日不肯喝茶,直接进礼的话,其他三位夫人的茶是不敬了?太子这是……不肯认她是妾?
她光洁的额头上微微渗出细汗来,太子是还没放弃要赶走她的打算?
想着世人都说太子仁厚爱民,善施教化,以政宽得人和,她还以为他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没想到心胸如此狭窄,偌大一个东宫,竟容不下她一个小小女子。
她低着头,藏住微红的眼眶,将手中茶杯递还给司礼太监:“辛苦公公了。”不喝就不喝吧,他不受妾礼,他便不是夫君。
那太监站在她跟前,衣裳抖个不停。一双手僵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进礼!”太子显然不耐烦了,再度冷声催促道。
那太监显然一慌,忙伸手来接,沐儿也急着把茶杯往他手中送。两相一撞,茶杯竟脱了手,“吧嗒”一声,掉到青砖地上,摔了一个粉碎。茶水溅湿了沐儿的衣裳前摆,薄红衣衫顿时染成深色。
看着眼前的碎片和慢慢洇开的茶水,沐儿脑子嗡嗡地,完了,这可怎么办呐?
那太监早“扑通”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呜呜呜……太子爷饶命,太子爷饶命,我家姑娘不是故意的!”
流采在她身后哭喊出来,惊醒了她。
沐儿:……她当然不是故意的,可是怎么说得清?真是天要亡她。
“真是个忠仆,你不说,孤还不会这么想。别人定是不敢,可沈沐儿,你胆大包天,倒未必不敢!”
太子霍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沐儿眼前。
沐儿咬牙,什么心酸自怜都见鬼去吧。她首先要活下去。
她缓缓抬头,眉眼如画,笑容胜花:“太子殿下,这都是天意呀。”
……
刘灿低头看她,眼神里乌云滚滚,声音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天意?”
“太子是天子之孙,这杯茶太子殿下不喝,谁有喝的福气呢?妾在家一向最是敬重后土娘娘,这杯茶洒在地上,虽非妾故意,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必是后土娘娘正好口渴了。”
“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祗”俗称“后土娘娘”,正是主宰大地的女神。
沐儿说话时,双眼圆睁,直视着刘灿的眼眸。那眼珠子,黑玉一般闪闪发亮,无辜天真得像刚刚降生的小鹿。
太子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死紧,让人十分怀疑他已经气得就要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