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讨伐东平侯的战争进行得异常激烈。虽有步随云布局谋划屡出奇兵,无奈麾下军队不擅水战,而陆震的军队则是极为凶悍的水军,你来我往胶着数月,眼看要翻过年去了,东军也只是退入芜湖的水寨
芜湖是与东海相连的湖泊,面积广大,遍布礁石岛屿。陆震利用这些礁石结寨成为很好的屏障,将玄军挡于湖外,奈何不得。
随着战事推移,步随云越来越焦躁。从大方面说,国内初定,朝廷就在东面投入如此大的兵力,在久战不下的情况下很容易给某些阴谋分子可趁之机,再这般拖延下去只怕会生其他内乱。从私人方面说,他迫切地想早点结束完事,好带秋宁离开——这不省心的家伙,说是养身体,却还背着自己偷偷打听战况做些小动作,说了也不听,除非彻底了断,要不然他是静不下心的。
步随云孤注一掷,调来十门巨炮,威力是寻常战船火炮的几倍。准备对芜湖水寨进行强攻。
这一日,步随云亲率水师人马两万,战船四十艘,在码头登乘战船,直扑芜湖西面水域。
秋宁送走步随云后,一直心神不宁。原先他派出药师国精通水性的人到芜湖查探地势,须知群礁环绕之地容易布陷阱,然而步随云等不及人回来便出发了。秋宁嘴上不说,心里是有些怪他鲁莽。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碧空如洗,是个扬帆出行的好天气。
秋宁在太阳底下刚坐下,苏忠疾步奔进院,气吁吁地道:“公子,大事不好!”
秋宁睁着模糊可以示物的眼睛,惊疑不定地望向苏忠。
“陆震于芜湖边沿各修筑一条水道直通水寨,因为修得隐蔽,我们第一次探查时并未发现。他是打算从后面包抄步先生!”
秋宁拧着眉,神色严峻地问道:“两条水道一次能通过多少船?”
“十四、五艘。”
“随云的船上有重器,不方便掉头,十多艘船足够阻断退路!快去通知赵将军,让他带人增援!”
苏忠正要离开,又被他叫回来,“这是个机会,”他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十多艘船,须得是精锐……陆震定会亲自带人包抄随云,赵将军增援……芜湖礁石林立,小船可以不引人注意地进去。”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有些兴奋地道:“忠叔这是我族报仇的好机会!”
苏忠霎时明白,“你想暗杀?”
“我们带人潜入战场,从水下凿穿东军的船,趁乱上船。不但可以解随云之困,还能手刃仇人。”
他的眼眸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泛红。他走上前握住苏忠的手道:“我们一起去,报仇!”
苏忠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身体……”不用说,他也知道,秋宁又要用“天龙大法”,只是这一次能活着回来吗?
秋宁扑通一声跪下,恳求道:“最后一次,这次报了仇,我的使命就结束了。但错过这一次,我永远不会心安,请你成全我!”
苏忠也跪了下来,脸上神情变换了几次,眼里盈满泪水道:“少主,老奴,誓死跟随!”
……
步随云立于船头,远远能看到水寨的轮廓。
一片乌云遮住了头顶的太阳,风向开始改变,鼓动雪白的船帆加速向前。
步随云沉声下令道:“截下哨船,不容他们示警。我军船只掩入水寨门前水道,向城内施射火箭,然后炮轰。”
众将领命而去。所有船只散成新月阵型,迅速向水寨包抄。
天气阴沉下来,申正时分,狂风大作。步随云身披铠甲,立于露台,耳中烈风呼啸,战鼓急迫,乌云般的战船喷出一片火雨,借风势横扫东军水寨。
随着一声令下,震天动地的炮鸣让整个芜湖都震颤起来,水寨城墙顿时竹木崩飞,夹在风中漫天飘散。更有玄军乘小船而上,在城墙上泼以桐油,将湖水燃得赤红。
玄军刚发出一阵欢呼,身后发出数声巨响,水面白浪激涌如水怪吐出獠牙一般,密集的火炮将火药重重砸到玄军的战船上,顷刻间便击沉四艘战船。
步随云面沉如水,调转方向,举起千里眼,只见后方赫然被东军战船包围。陆震立在正中的船楼上,笑得无比嚣张。
心知中计,步随云并不慌张,指挥后面的船只调转船头迎敌。无奈船只巨大,船与船之间的距离紧凑,掉头十分缓慢,顷刻间又损失三艘战船。而水寨守军也手持□□从火墙里射出箭雨。
玄军被两头夹击,十分吃力地迎战。步随云把心一横,命令巨炮加紧攻击水寨。此时只顾得了一头,把水寨轰平了,方有转圜余地。
芜湖顷刻间化作修罗场,火光冲天,炮声震耳,水面上到处飘着船只残骸和两军的尸体,碧绿的水面被鲜血和火焰染红。
眼看玄军损失越来越大,忽然东军战船的炮灰攻击减弱,船上的人仓惶地跑到另一头。
步随云手持千里眼,长舒一口气道:“援军来了!”
这回变成东军被步随云和赵戍狄两头夹击了。不过赵戍狄只带了六只战船来,目的是要掩人耳目。
突然一只东军的战船里发出轰然巨鸣,一股白色水浪如银龙般冲天而起,顷刻间淹没了船只。
东军慌乱地叫起来:“有人在水下凿船!”
顿时有水性好的士兵跳入水中,随着一阵阵波浪翻滚,水面上多了几具东军士兵的尸体。
这简直是大乱军心。有人凿船便犹如步兵对战放□□一般令人恐慌,何况东军全都谙熟水性,竟于水下被人取了性命,那些人水性和武功得有多好!
陆震双目微眯,厉光闪烁。他很清楚,玄军里精通水性、武功高强的是些什么人。
终于来了!
他手握钢刀,紧紧盯住水面。只觉剑气从湖水深处直透上来。他猛地急撤一步,挥舞钢刀,杀气如云盖顶直向下沉沉压去。
座船几乎为上下两股杀气截断,湖水自船底大洞狂涌而入,和着木片木屑飞溅,冰棱般打得人脸生疼。水雾里一柄长剑吐出蛇信,刺向陆震咽喉。
刀剑相碰,火星四溅,铮然之声几欲刺破耳膜。
陆震荡开对手剑势,往后退了几步。对上那双熟悉的紫眸,他竟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很好,我们今天做过了断。”他说话的语调如情人般温柔缠绵,带着无限的留恋和柔情。
秋宁听到这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眉头轩展开来。
眨眼间两人战成一团。
船中水已没膝,两人剑势凝炼犀利,周身杀气渗肤。
这时,金烈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趁两人酣战突然一掌拍向秋宁右肋。秋宁急忙缩腰避开掌风,动作间迎上在眉心间晃动的刀锋。那刀刃贴着他脸颊而过,只擦破耳廓。陆震还是吓了一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秋宁被两人夹攻,立时落入下风,不过一两招之内便有性命之忧。他心思如电,故意卖出一个破绽,让金烈欺身上前,然后左手如电,劈手抄住陆震的刀锋。陆震想翻转刀身,不料纹丝不动。他和金烈俱是一怔。秋宁趁这一瞬,弃去长剑,真气凝于指尖戳向金烈眉心。
金烈没有防备,被他偷袭得手,顿觉寒气痛入脑髓,大叫了一声倒下。
陆震狠了狠心,刀刃砍向秋宁肋下,只是他的手腕稍微翻转了一下,没有砍到要害,伤口也不深。
秋宁一个踉跄倒下。清冷的湖水迅速将他浸没,渐渐只剩下颤抖激荡的涟漪。
陆震神色悲哀地望着他沉入水中。
他不会死……
陆震仰头叹了一口气,随即被苏忠等人包围。
又是一场恶战。药师国的每个人都如恶狼般想把陆震撕碎,饶是陆震武功高强,也耐不住这般凶狠的车轮战。
他攀在桅杆上,血线自身上飘洒下来,沾得白帆斑斑血迹。他眼望变成汪洋的战船,晶亮的水波在他眉眼间跳了跳。他露出了一点浅淡笑意。陡然间,银色的锋芒破水而出,如一道闪电直向他袭来。
他没有动,静静地看着宝剑腾空而上,刺进他的胸膛。
那一瞬,他看到了秋宁紫眸里波光潋滟,说不出的美丽。好像初见时第一眼的惊艳。
他认命地闭上眼。他就知道,他没有死,所以自己一定会死。这是他们的宿命。
此时四面号角齐响,前来接应的战船张满□□,随着一声大吼:“放箭!”
蝗箭如雨,遮天蔽日地射过,将船桅上的陆震霎时淹没。
……
通往神龙谷的道路上,一匹紫骝马风驰电掣地疾驰。骑马的是步随云,他怀里抱着双目紧闭的秋宁。
秋宁为了诛杀陆震连用两回“天龙大法”,才得以短时间内提高功力并恢复眼睛。待陆震一死、东军大败,他这盏快枯竭的灯火,彻底熄灭了。
在别人看来他已经算死了,但步随云不信命,他要赌一把。当年萧玖兰能用“七星回天针”让他起死回生,说不定也能救活秋宁。
他用真气护住秋宁的心脉,疯狂地往神龙谷赶。
步旷接到消息,早去神龙谷和萧承义交涉。萧承义原是不肯救秋宁的,无奈步旷拿当年他拐骗步家女儿的事来说,他毕竟心中有亏,只得勉强答应如果萧玖兰肯救人,神龙谷便不干涉。
步随云不眠不休连驰五天五夜,跑死了两匹马,终于到达神龙谷。
步旷迎出来简单说明情况,他一点头,抱着秋宁熟门熟路地往兰轩奔去。到了门口,也不敲门,粗鲁地撞了小院。
院里正在晒草药的小芙惊得尖叫一声,待看清来人时,生气地质问:“你干什么?这里也是你随便乱闯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