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打着“清君侧”的墨钦已经攻陷皇城七天了。皇帝据说已被身边的某位亲信大臣毒害,而那位大臣理所当然被墨钦“清”掉了。
皇帝怎么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佞臣不过是墨钦弑君的替罪羔羊。
墨钦也是皇族,称帝也算得上名正言顺,不过他迟迟未动作,大概是想等政局再稳定一些、他的威望再高一些。
秋宁他们皇帝的旧人前途未卜,惶惶不可终日。秋宁也很迷茫,如果谋不到前程,谈何报仇复国?
那是一个阴沉寒冷的夜晚。秋宁心中烦闷,在梅林里郁郁独行。走累了便倚坐在长廊里。他拿出从药师国带出的短笛,吹了一首“长相思”。
“长相思”是思乡的曲子,寂寞凄婉,令人神伤。
曲终,乐散,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人踩着余韵,从梅林中走出来。
秋宁记得那晚,雪将下未下,天空浓云密布,然而即使厚重的阴霾也掩不住皎皎明月。
他在月光中慢慢行来,身形犹如银色的光华中晃动的剪影。
“你刚才吹的是什么曲子?”他开口问道,声音清朗昂扬。
秋宁淡淡地回答:“长相思。”
他轻叹道:“真是寂寞的笛声。”
秋宁有些忧伤,微微垂首。在寒风中轻轻颤了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秋宁身上的薄棉袍,蹙起眉头,轻声道:“穿得这样少。”
他解下自己的葡色锦缎夹棉披风给秋宁披上,认真地系好,微笑道:“不要着凉了。”
秋宁怔怔地看他动作,眼前是他英挺不失温柔的面容,鼻间萦绕着带有清淡酒香的男儿气息。秋宁的心不知不觉地急跳起来。
这时梅林深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他叹了口气,道:“我得走了。”
秋宁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笑吟吟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秋宁小声答道:“秋宁。”
他点头道:“秋宁……我记住了。”
他疾步走入梅林,转眼没了踪影 。
秋宁站在暗影中,望向远处的华灯炫彩,手指无意识地抓紧披风,只觉雪夜里也显出暖意。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这就那位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次日,秋宁被叫去为墨钦奏曲。
千秋殿幽深宏阔,鲛绡纱裁成的帘幕低垂,淡紫色的龙诞香雾从鎏金丹鹤的口中冉冉飘出,殿内深处端坐一人,周围围坐着戎装打扮的将领。
秋宁怀抱七弦琴,低首敛眉跟随宫人踏入千秋殿,在殿门口的琴案后坐下。
天气比前日又冷了些,秋宁仍旧穿着那身薄棉袍——这场兵祸下来,他们这些人的衣饰财物被搜刮一空,自然更不会有人替他们置衣。秋宁冷得瑟瑟发抖,手被冻成青紫色,指头僵得几乎无法伸直。
尽管殿内温暖如春,他坐在殿门口只稍微沾了一点暖气。
有太监从帘幕后走出来,对他道:“开始吧。”
秋宁将手拢在嘴边呵了一口气,活动了手指,静下心开始弹奏。无奈他的手太僵硬了,奏出的音乐也是生涩的。
这是一个接近墨钦的机会,他有心好好表现,谁知道竟弹出这种水平,连站立的宫人都皱起了眉。秋宁心中着急,没有控制好手指的力道,“砰”地一声,琴弦断了。
秋宁一愣。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眼睛全投向他。
以前在皇帝面前也曾出来这般状况,那位琴师被砍去了一只手。
他吓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口中称罪。
耳边传来一阵沉稳定有力的脚步声,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从地上拉起来。
秋宁惶惑地抬头看拉他的人,对上了熟悉而温煦的容颜。他心中一松,正是昨晚遇上的青年。
果然是墨钦。
墨钦握住秋宁的手穿过重重帘幕,走进千秋殿内,将他按坐在龙案之旁,把一个雕龙画凤的手炉塞进他怀中。
墨钦盯着秋宁半是怜惜半是责备:“怎么还是穿得这般少?”然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把貂毛外袍解下给秋宁穿上。
秋宁跪地谢恩,他只摆了摆手,道:“暖和了,就给我弹琴。听说你的琴艺是宫里最好的。”
秋宁对他展颜一笑,抬起手腕轻拈慢拢,一抹弦音铮然响起,婉转清越,悠然入心……
墨钦听得入神。目光凝在秋宁身上,一刻不离。
一曲终了,墨钦只静静地凝视他,好像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身边还坐着亲随下属。
半晌,他道:“果然琴艺超群……你以后就叫‘媚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