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遇上围拢来看稀奇的乡民,有认得的,也有不认得的,他只管一路抱拳致意。
不过一个时辰,杨河顺又回到客栈,直接去额勒登保房间说了联络的情节。额勒登保听过后很着急,说:“这分明是缓兵之计,意在收过谷子后就有持无恐了。”杨河顺:“这我当时也想到了,但我们主要是来收服他们的,而不是来收拾他们。诸葛亮尚且七擒孟获,我们就让他们收割一下谷子又有何妨?”额勒登保心想:“他这是越俎代庖啦,可他是粘杆儿处的人,自己挂名钦差,实际上是配合他办差。但既然挂名,那万一办砸,就得担干系,反正我只是招抚钦差,就只管招抚,其他管不着。”就说:“老夫认为,现在谈才最为合适,青黄不接,他们无暇作战,除了臣服,答应招抚,别无选择。”杨河顺:“是啊,兵者,诡道也,乘人之危自然也是一道,可这个‘诡’字也是‘言’‘危’之道,得慎重使用。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吴巴月打下了本城,但他没有在这里设一兵一卒,他们志在自保,不在江山。相反,咱们趁青黄不接相逼,他们为了收谷或许就范,但也为日后反复留下了把柄。
再讲,苗家多刚烈之士,一旦宁死不屈立即开战,他们没有粮食,必输无疑。结果有三,一是作匪抢劫,二是外出乞讨,三是露尸荒野。而我们得到什么?一片废墟,加上无数仇恨的种子。这与圣上招抚他们为臣民之初衷大相径庭。所以,晚辈窃以为,这政治的‘政’字很有深意,正大光明的文章,不玩小计谋,堂堂正正使之臣服。”额勒登保:“理自然是这理,可老朽身为钦差,担着干系,不敢怠慢,还是奏请皇上圣裁吧。”杨河顺想:“这样最好,这一去一回少则一旬,多则半月,谷子也收了,重阳也到了,也不会有办差不力之嫌。”就说:“那就有劳前辈奏报。我明日就与贱内回乡下探亲,以破吴王女被官家谋害之谣言。”然后等他首肯,告辞出房。
第二天麻麻亮,荷女就起来收拾行李,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礼物包了一大包,等不及回到她那吊脚楼。
杨河顺也只好随她,早早将昨日跟班的两个随从叫起来,就在街边买些早点过早,雇了两顶四人轿子在客栈门口等候。
可临行时荷女不肯上轿,说:“我又不是三岁大两岁,又不是七老八十,又不是头痛脑热,怎么好让人家抬呢?自己有脚。”杨河顺:“你身子重,还是坐轿的好。”荷女笑道:“有那么娇嫩吗?我是大脚板,又不是三寸金莲。”轿夫帮着劝道:“上吧,就算照顾我们生意吧!”荷女笑道:“我的包在轿上呢,一样算钱就是。”另一轿夫:“不是钱的事,早就听讲吴王女是天仙下凡,抬你是我们的造化,就是不给钱,我们抬着也高兴。”又一轿夫:“就当是新娘子坐轿,让我们也沾点喜气吧!”荷女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好十分难为情地上了轿子。
轿子串寨是很稀少的事,刚进屏云村口,就围拢一群孩子看稀奇,一直跟着来到吴巴月的院子。后面又有很多乡亲陆续过来探望。
荷女提包袱下轿,向孩子们发过糖果,看石山豹站在门口观望,问:“我阿爹阿娘呢?”石山豹奇怪道:“杨河顺没对你讲?他们不在,出门了。”荷女突然难过起来,说:“他没讲,只讲爹已认你做儿子,也许是怕我不快活。”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石山豹安慰道:“你别多心,他们有事,说不定就回来了,有哥在,一样会有冷有热的,你回来大家都高兴,别那样,让大家跟着难过。”荷女抹了眼泪,强笑出来,对老者送些蛋糕、雪糕,酥饼,给姑娘们送些稀罕的丝线,发到最后,就剩下给爹娘买的两件皮背心,两双皮靴子,还有阿爹爱喝的土罐子酒,她痴了一下,再忍不住,泪像断线的珍珠,只好快步回到自己房里蒙头大哭。
石山豹示意杨河顺去劝慰。杨河顺摇头,说:“她没出惯门,难免思念,也许让她哭一下会好一些。”口里这样说,心里又情不自禁念叨:“思念是心头的线,怎能割断?泪水是牵挂的汗,又苦又咸,哭就哭吧,不必将苦与咸都往肚里咽,哭是一种呼唤,将心地距离缩短。”石山豹见船上人不急,自己又何必急,就说:“那就让她歇一下子。你今天是通事姑爷,先坐,等会儿,给你们办个苗家百虫宴席。”说着自去挑水。
过一阵,石山豹挑水回来,后面跟着三个后生,三个姑娘。后生们腰挂鱼篓,肩扛捞兜,姑娘们手挎装满野菜的菜篮,一路嬉笑走来。
姑娘们进屋后将篮子放案板上,刷的刷锅,烧的烧水。石山豹将水倒进水缸后拿一个大木盆放地上。后生们将捞兜斜靠在壁板上后进屋,解下鱼篓往木盆里倒,那些小鱼、米虾龙虾、螃蟹、泥鳅,黄鳝、滩螺、田螺,桃花虫、百足虫......反正除了蚂蝗,凡是水里的虫子都被捞来洗净,堆了一大木盆。
一会儿,茶油烧老,红色干辣椒在翻炒时散发出呛鼻的香味,这些虫子就被一碗一碗舀进油锅里打筋斗。发出吱吱声响,颜色也慢慢变了,变得变白,变得变红,最后都变得焦黄,一股奇香也从锅里向四周散发,先飘满楼下,再飘上吊脚楼,飘到荷女闺房。她闻香立刻起来,她眼睛略肿,但心里好受一些,走到灶前甜笑道:“好香哦,我都流口水了。”石山豹笑道:“那你坐好,我们一会儿就弄好。”
说着,石山豹取四张长凳成一列摆在堂屋中间,再将两扇门板下来一字儿搁在长凳上抹净,四周摆上小凳子。姑娘们随后将炒好的野菜和虫子一碗一碗摆上门板。石山豹看一切妥当,招呼道:“大家坐!这是家里便餐,不分彼此,随便坐,几位差官和抬轿师傅都不要客气,姑爷和荷女我就不喊了,这本来就是他们家,坐吧坐吧,上酒。”一阵入座声和倒酒声过后,他祝词道:“来,进门都是客,相见就是缘,为姑爷与荷女回家,为大家的情谊天长地久先干一碗。”说着一仰脖子喝了。大家也跟着喝了,开始吃菜。
可两个差官却不敢下筷子,只见那些虫子张牙舞爪的,十分吓人,心想:“它不吃我就万福了,我何敢吃它?”荷女笑道:“不敢吃呀?很香的!你们看我吃。”说着将一条百足虫放进‘心’形小嘴里,两排洁白的牙齿合成一排,将虫子拦腰咬断。可两位差官冷不丁见此情景,就想到女妖咬毒虫的镜头,荷女那秀美的嘴唇在他俩心里立刻变成血盆大口,不觉浑身一抖,筷子都掉了。荷女和姑娘们大笑道:“就这点胆儿,还差官呢?”杨河顺见状面有怒色,走去往两人碗里各夹一条百足虫,命令道:“立刻吃下,否则以临阵脱逃论。”两随从见他满脸怒容,二话不说,皱着眉头抓起就吃,可一吃就笑了,说:“其实,味道还不错。只是看来怪吓人的。”石山豹笑道:“那就多吃一点,我们苗家一惯真心待人,不会弄虚作假。等会儿,为助兴,我叫人给大家演个小节目。”
等酒过三巡,石山豹就将身边的一位后生拍一拍。这后生就去厨房取来一只竹筷子,一碗水,一把刀,一块砧板,说:“我刚才看两位差官不敢吃,也许是怕不消化。不用怕,我可以给化鸬鹚水,莫讲吃几只已经被炒熟的虫子,就是筷子,吃下去也没事。”说着就将砧板放地上,将筷子砍成数节,每节寸许,然后一手端碗,一手拿着数节筷子去让差官验看后,将其放入碗里,口中念念有词,又伸手指在腕上凌空划上几圈,画毕,将水与筷子都喝进肚子里。又亮碗给大家看过后收拾道具回厨房。
石山豹等这后生回归座位,说:“看到了吧,大家展劲吃,不要怕难消化,也不要怕不够吃,我们这里多得是。大家一醉方休。”杨河顺自知他这是在展示他的千河鱼虾,万山野菜,就说:“既不见师傅,谷子也没收好,天气又这么热,吃喝不重要,还是等见到了师傅,也收好了谷子,再一醉方休不迟。”石山豹摇头道:“讲好了,你今天是通事姑爷,只喝酒,不谈其他事。你答应过的。”杨河顺:“记得,其他事重阳节后再谈。”之后,都是东一句西一句酒桌上的话,一直到日头偏西,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