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七月流火,热气还未消尽,天又亮了,只见阿娜四周的山山岭岭有无数人头躜动,起初如涓涓细流,后来就如奔涌的江河流入阿娜,一夜孤零零的擂台,一下子就被人的波浪环抱,变成人海中的一叶孤舟。
因稻田里禾苗正绿,擂台与锥牛场都摆在一个与河滩相连的山湾。擂台两丈见方,五尺高,后面用竹簟子盖成简易凉棚。荷女由伙伴陪着站在左后台,个个花枝招展。吴巴月与十几个武师在右后台坐着,面前放着两张大方桌,上面摆有纸笔和早已写好的阄。
日上三竿的时候,各寨子武师带着本寨子选拔出来的弟子打打闹闹来到台前,约有二百余人。吴巴月一面与各寨武师抱拳致意,一面相商道:“难为大家捧场,这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也是我们苗家一次练兵比武。只是时间短,看样子若要都上台来比是比不了的,我看是先在台下比,等只剩下二十人时再到台上比。”他在苗山的声望不用说,武师们自然同意。黄石寨石武师并补充:“一齐抓阄,单对双,仲裁嘛点哪个哪个去就是,不够的话就让停手的伢儿去看一下就行,不过是相互学习,点到为止,不必太讲究了。”吴巴月赞同道:“就这样。”然后叫石武师说:“老石,你去对伢儿们讲一声就开始搞。”
石武师拿起装阄的篮子与众武师下台对后生们说:“因人多,实行淘汰,点到为止,倒地为输,最后胜出的二十人再上台比武。现在开始抓阄,单数从小到大站前排,双数从小到大站后排,然后单对双,从头一二一对对开始搞,自选地方也可以,由仲裁选也可以。来!捡阄。”
后生们一听,做出各种怪样抓阄。杨河顺担心与石山豹抓成一对,就退后,期望阄不够,需要续写,他再捡就不会碰上石山豹。可抓来抓去,只见阄多得是,他不免着急起来。正暗暗着急,后生们比他更急,也不等抓完,翻开一看,谁与谁一对,拉上就练起来了。他松了气,看准石山豹已拉上对手,才去抓阄。
就这样,这边抓阄的还在抓阄,那边嘿嘿哈哈练起来,不出一个时辰,最后二十名已经出来,陆续站在擂台一角等待抓阄。
正当继续抓阄时,一个人一个旱地拔葱跳上擂台大笑道:“总算赶上了。”吴巴月看他年近四十,束一个道士发髻,面皮黑瘦,身长八尺,双目炯炯有神,不快地问:“请问老表,有何要事?”这人答:“鄙人姓田,名大松,自然是比武来的。你堂堂吴老司放出的话不会不作数吧?”吴巴月正色道:“不是作不作数的问题,一是比武就要成了,二是你年纪大了不合适。”田大松大笑道:“不错,我年纪是大了点,可我还是单身,老婆死了再娶,这合情合理。比武也没最后成嘛!除非马上打止,不然怎么能算成了呢?”吴巴月:“人家都比了几场了,你打跛脚老虎,如何服众?”田大松哼道:“他们少则三场,多也不过四场。你们从中挑出五人出来,我一对五,连斗五场,这可以服众了吧?”石山豹朗声道:“不用一对五,我与你一对一。”吴巴月挥手制止,然后低声与武师们商量道:“来者不善,内火子先停一停,直接挑五人应付了他再讲,各人的徒弟应各人心中有数,我这里有山豹和河顺,你们再推举三人就行了。”武师们深感为难,都说:“这么多年,都是各寨子练各寨子的,谁高谁低还真不好讲。”吴巴月当机立断,说:“那就让他们自己报名,看能举起粑臼的,或能扛起千斤的有多少?”
石武师走去对后生们一说,结果只有两人能扛起千斤,但举不起粑臼,其他的即举不起粑臼,也扛不动千斤,最多也只能扛五百斤。吴巴月:“那就这两位后生加上山豹四人够了,即使四人失手,还有荷女压阵,也不违背他五人的话。”计议停当,就叫其他人下去。
田大松见状,笑道:“都商量好了吧?那就开始吧?”石山豹抢着站出来,摆出一个狮子大开口,喊一声:“请!”杨河顺担心石山豹失手被淘汰,抢上前说:“老表先歇着,让我会会他。”田大松也有心要先除去杨河顺,其他人就好收拾了,就说:“是了,我知道你石山豹是苗山第一大力士,不用急,辣子水有你喝的,让我先看看这杨老弟的武银子。”吴巴月也有心让杨河顺先上,就说:“山豹莫急,你不熟悉客家路数。”石山豹只得板着脸站过一边看他二人时慢时快递招解招。
二人也不打话,拉开架势就踩坤踏卦练起来了。斗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可荷女的心已提在嗓子眼了,她看出两人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而田大松手毒,杨河顺手善,难免要吃亏,却又不好意思出面提醒。正自着急,突然看见龙老牛正站在台前悠然观战,就对一个伙伴说:“你快去问那个拿烟杆儿的老头。就问他,杨河顺下手善,田大松下手毒,他为哪样不赶快去提醒?”这伙伴就下台去传话。
龙老牛听后笑道:“你去叫她放心。阿舅看在眼里,只是看他还应付得了,没急着上去讲开,既然她心急,我这就上去。”说着也是一个旱地拔葱,跳上擂台来,用烟杆儿将二人分开。田大松显然认得他,说:“龙牛客,你也来捣什么乱?未必你也想比武讨亲?”龙老牛笑道:“这是我外甥儿,我得教他一招儿对付你。”说着将杨河顺拉过一边,说:“我在下面看他处处下死手,而你处处留一手,这样下去怕会失手。”杨河顺问:“这是事先讲好的点到为止,如何好放开手?”龙老牛摇头道:“他不会与你讲这些!你不晓得,这人是田大膀老表,也是他师傅,十有八九是来为田大膀报仇的。”杨河顺听后脸色稍变,说:“那得先对仲裁交个底,谢过阿舅。”说着转身走去对吴巴月说:“师傅,他处处放手,我也容不得情了,不然就搞不好了。”吴巴月自然也看得出来,说:“他不仁,我不义。”杨河顺二话不说,又回到台中再战。
杨河顺再交手时变得缓慢起来,有点软劲的样子,大家不免为他着急。而田大松心里发毛,自思:“刚才三十回合下来他未露出任何破绽,外人看似胜负未分,可自己明白他是束手束脚,已胜一筹,原只想趁他麻痹时一击成功,可眼下这架势就像涨颈恶(眼镜蛇)盘圈圈,要出手了,再搞下去怕会有性命之忧。”想至此,立刻跳出圈外,拱手道:“英雄出少年,甘拜下风。”杨河顺也不想节外生枝,见好就收,拱手还礼道:“承让!”目送他跳下擂台。
至此,台上两位后生早已折服,异口同声说:“大角色!服了。”说着往擂台外走。荷女听后笑得像一朵花。石山豹却不服,挽留道:“莫走呀!刚才若让你们上,不一样赢那臭道士!”可话声未落,两后生已经跳下擂台。
石山豹这一句话将杨河顺的少年心性激发出来,心想:“即使让他,也得逗逗他,一让他知道天高地厚,二报抛自己下河之仇。”
吴巴月则是刚松了一口气,心又紧上来,心想:“看架势,山豹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只能等望傩公傩娘保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