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罪之第七个读者

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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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的谎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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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灶台火锅店里热闹非常,本就不大的店面里,几张桌子旁都围坐着不停吃喝的顾客。初秋的夜里,乍暖还寒,几口滚开的铜锅里冒出浓烈的热气,在木框玻璃窗上凝结成一层水雾。街上的路灯正向地面洒下昏暗的黄色光芒,透过玻璃窗上的水雾,向四周辐射开来。

老板站在柜台后,看着拥挤的店堂,表情并不喜悦。

食客们清一色的男性,都是平头,体形粗壮。

5号桌旁,一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男子擦擦额头的汗水,起身把一整盘牛肉片倒进锅里,用筷子搅和了几下,又敲敲锅边。他身旁的几个平头男子纷纷伸出筷子夹肉到各自的盘子里,埋头大吃。其中一个穿套头运动衫的男子吃得心急,刚把滚烫的肉片塞进嘴里就哇哇叫着吐了出来。一桌人都大笑。套头运动衫也尴尬地笑笑,端起啤酒就喝。刚一抬手,从他的怀里就掉出一样东西。

老板循声望去,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尽管那东西外面包着报纸,但仍能看出是一把砍刀。

套头运动衫弯腰捡起砍刀,又塞进怀里,面不改色地继续吃喝。

老板摇摇头,面色更加难看,心想妈的今天晚上的生意又白做了。

此时,火锅店的门被推开,坐在门口的女服务员本能地起身迎客,刚挪了一下屁股,又坐下了。

一个略秃顶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高大的平头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一进门,立刻在就近的桌子旁坐下,操起筷子在锅里夹起肉片吃起来,边吃边往5号桌这边看着。

秃顶站在原地,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他有些紧张地环视着拥挤的店内,似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和他说话,似乎秃顶的出现,远没有面前的鱼丸更让人关注。

黑色夹克衫懒洋洋地挥起手里的筷子,喊了一声:“老顾,过来坐。”

秃顶急忙堆起笑容,一边点头,一边猫着腰向5号桌走过去。走到桌旁,老顾才发现已经没有空闲的凳子,闷头吃喝的平头男子们也丝毫没有让出座位的意思,只好原地站着。

“浩青哥,你找我?”

赵浩青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面无表情地上下打量着老顾,转头拍拍身边的套头运动衫。后者把嘴里的菠菜咽进去,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老顾勉强笑了一下,挨着赵浩青坐了下来。

赵浩青又吸了一口烟,转头向柜台处喊了一句:“再来一箱啤酒。”说罢,他伸出筷子在火锅里挑拣着,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看老顾。

“你那家货运站,我们要了。”

老顾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似乎担心已久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合作还是收购?”老顾擦擦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浩青哥,这个……有点太突然了。”

“随便,你怎么理解都行。”赵浩青的注意力一直在火锅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明天我们去接收,货车都留下。”

老顾小心翼翼地打开纸袋,里面是成捆的百元钞票。他拿出一捆,数了数,脸色突然一变,立刻又查了查捆数。

清点之后,老顾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他看看赵浩青,舔了舔嘴唇,仿佛还心存一丝侥幸。

“这是……定金?”

“就这么多。”赵浩青终于面向老顾,“连房带车。”

“你开玩笑吧!”老顾一下子控制不住了,“20万?我一个月的营业额都不止这个数!”

赵浩青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仿佛根本没听到老顾的话。

“你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天上午10点我们来收店。”

“浩青哥,买卖不是这么做的!”老顾紧张地看着店外,“这不是小事,我们得坐下来好好谈谈……”

“谁说要跟你做买卖了?”赵浩青打断他,似乎老顾说了一句非常可笑的话。

“我一家老小都靠这个货运站养活呢!”老顾不停地向店外张望,语气软了许多,“20万……浩青哥,我真的不行……”

“明天上午10点,别忘了。”赵浩青垂下眼皮,“我们准时到。”

这时,火锅店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闪耀的车灯让玻璃窗明亮起来,随即,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

老顾似乎一下子精神起来,语气变得强硬。

“欺负人是吧?”老顾把牛皮纸袋扔在赵浩青面前,“你以为我好欺负?”

店门突然被推开,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小伙子。

为首的年轻人拎着铁管,表情凶狠,看到满满一屋子人后,脸色迅速变得尴尬,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转身退了出去。

老顾急得离座而起,连连叫道:“哎……哎,梁子……”

赵浩青眼皮也不抬,说道:“肖望,去看看。”

陪老顾进来的高大平头男子应了一声,起身走出店外。另外两张桌子旁的人也纷纷起身,转眼间,店内空了一半。

被水汽覆盖的玻璃窗上还贴着“开业大吉”四个红字,在路灯的映衬下,街面上的人在窗户上影影绰绰。很快,这些人影相互纠缠起来,厮打声、喝骂声和惨叫声接连传来。

混乱只持续了几分钟,店外的街面上再次恢复平静。赵浩青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拿起牛皮纸袋,拍拍一直在筛糠的老顾。

“走吧,出去看看。”

本就不宽的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有的还在翻滚呻吟,有的已经毫无声息。肖望站在路边,一只脚踏在那个叫梁子的年轻人脸上,另一只手拎着砍刀,刀尖戳在对方的脖子上。

赵浩青走过去,拍拍肖望的肩膀。肖望把脚从年轻人的脸上撤下,摸摸脸上的瘀青,退到一旁。

“你叫梁子?”赵浩青面无表情地看着喘息的年轻人,“梁四海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爸!”年轻人吐出一口血沫,“你们等着吧……”

正在此时,两辆出租车急停在路边,六七个人鱼贯而出,看到眼前的阵势,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站在路边观望,只有一个中年人疾冲过来。

老顾看到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扑上去。

“四海哥,你快帮我说说。他们……”

梁四海没理会他,径直走到赵浩青面前,低声问道:“浩青,这是干吗?”

“原来老顾的靠山是你。”赵浩青笑笑,“没什么,谢闯想要老顾的货运站,让我找老顾谈谈——不知道那是你儿子,手重了些。”赵浩青向一直躺在地上的年轻人努努嘴,“抱歉了。”

梁四海看看梁子,低声喝道:“泽昊,站起来!”

梁泽昊爬起来,站到父亲身边,一脸的不服气。

梁四海重新面对赵浩青,表情凝重,“浩青,谢哥想扩大地盘,跟我无关。但是你们不能动老顾,我收了他的钱,这事儿就不能不管。”

“这事儿你管不了。”赵浩青点燃一支烟,“带上你的人走吧,各看各伤——我不追究。”

梁四海没有动,而是微侧过头,冲着路边喊道:“你们几个,过来!”

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慢慢地围拢过来。

赵浩青皱了皱眉头,向后退了两步。肖望立刻挡在他的身前。

这场打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梁四海带来的人已经没有一个能站起来的了。赵浩青吸完这支烟,把牛皮纸袋塞进满脸惨白的老顾手里。

“明天上午10点。别忘了。”赵浩青指指身后的火锅店,“你找人来,我不怪你,不过,去把账结了。”说罢,他就带着平头男子们钻进路边的几辆汽车,相继离去。

老顾拿着纸袋,一脸沮丧。看到正在勉强爬起的梁四海,气冲冲地走过去问道:“梁四海,你收了保护费,现在……现在怎么办?”

梁四海无力地挪到路边坐下,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血,一边说道:“老顾,这事儿我真的管不了。你也看到了,明知打不过,我还是动了手——就是为了给你一个交代。”

老顾无奈地站起身,跺了跺脚,转身走进了火锅店。

肖望最后一个上车。他看看梁四海,最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在梁四海的脚下。

深夜。C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

硕大的办公桌上是一张C市地图,上面插满了红、绿、蓝、黄四色小旗。四色小旗的数量差不多,分布在C市的各个区域,看起来颇有些耀武扬威的味道。

“过去五年来,谢闯团伙开始逐渐从过去的色情业和赌博业向房地产、餐饮娱乐及公路运输业渗透。所以,他们的势力扩展得很快。”

C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郑霖站起身,拔掉地图上的几个绿、蓝、黄色小旗,在原来的位置插上红色小旗。这样一来,原本数量相当的四色小旗瞬间失衡,居多的红色小旗分外显眼。

“这么说,谢闯这混蛋有一家独大的意思。”局长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看着地图,“老邢,你怎么看?”

“C市有谢闯、陈庆刚、衣洪达和王革四个黑社会性质组织,老百姓把他们称之为‘四大家族’。”C市公安局副局长邢至森慢慢地说道,“过去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势力范围,彼此能形成一定的牵制。所以,局势还在我们掌控之下。但是,谢闯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如果按照这样的势头下去,恐怕不妙。”

“难不成他想一统C市的黑道,”郑霖皱紧了眉头,“做整个C市的大哥?”

“未必不可能。”邢至森的表情凝重,“如果C市的黑恶势力拧成一股,那我们就被动了。”

“所以,我们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局长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五道口的事影响很坏。省厅领导已经下了指示,一定要在年底前清除掉这几股黑恶势力。”

邢至森和郑霖对视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两天前,五道口建材市场发生一起恶性暴力袭警事件。一家建材公司将大批货物堆放在马路上。区城管执法局多次通知该公司将货物挪走,但对方置若罔闻。当天下午,五名执法人员前往该公司下达限期整改通知书,却被该公司员工围殴。报警后,两名当地派出所民警前往处理,事态不仅没有得到平息,反而又遭殴打。其中一名民警伤势严重,警车亦被砸坏。案发后,几名涉案人员被警方先后控制,皆一口咬定无人指使。当警方前往城管执法局调查取证时,被围殴的五名执法人员均避而不见,给案件的侦破造成极大阻碍。事后查明,涉案的建材公司的法人代表是谢闯的一名手下。此事一出,舆论哗然,一名市委领导更是拍了桌子:

“这C市到底是谁的天下?!”

C市警方面临巨大的压力。

“那小伙子怎么样了?”邢至森低声问道,“听说他只有23岁,刚入警。”

“重型颅脑损伤。”郑霖骂了一句,“还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

“老邢,你和郑霖尽快拿出个方案。必要的时候,该用的手段都用上。”局长把手指捏得嘎巴作响,“这群王八蛋,到了收拾他们的时候了。”

说罢,局长站起身来,凝视着C市地图上的各色小旗,突然统统拔起,狠狠地摔在桌面上。

重庆路是C市最热闹的商业街之一,街边商铺林立,除了打折的夏装之外,刚上市的秋装也引来了大量的爱美女性。时值中午,这条街上迎来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光。

街边的一家牛肉面店里,肖望喝光了最后一口面汤,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后,坐着慢慢地吸。

透过眼前的烟雾,肖望静静地看着店外的街面。

一支烟要吸完的时候,邢至森从门口进来,略扫视一圈后,径直坐到肖望的面前。服务员抱着餐牌走过来,问道:“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一碗牛肉面,一盘蒜泥黄瓜。”

服务员点头,顺便收走了肖望面前的空碗。肖望垂着眼皮,看也不看邢至森,起身离开,很快消失在店外的人流中。

邢至森没有回头,而是拿起肖望留在桌上的烟盒,拿出一支烟点燃,边吸烟,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烟盒里一个香烟粗细的纸卷。

深夜。C市的一条偏僻小路上,一辆小型货车悄然行驶着。货车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黑暗包裹的氛围,双目圆睁,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路面。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手里的铁棍已经滑落到两腿之间。

突然,货车司机从倒车镜里看到两道由远及近的光柱。随着一阵轰鸣声,一辆黑色捷达车从后方车道疾驶上来。转眼间,已经超过了货车。

货车司机没有在意,以为这辆捷达车会一路飞驰而去。然而,捷达车转入货车前方的车道后,却骤然降低车速,几乎拦在了货车的前面。

货车司机一惊,急忙减速。两车的距离不过十几米。突然的减速让旁边的年轻人醒了过来,咂咂嘴巴,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妈的,碰到个不会开车的傻逼!”货车司机骂道,“估计是喝多了!”

他转过方向盘,想从左侧超车过去。令人意外的是,捷达车几乎在同时靠左行驶,车速再次降低。

货车司机不得不用力踩下刹车。两辆车都停在路边,相互间有轻微的碰撞。货车司机把头探出车窗,破口大骂:“你他妈找死啊?”

黑色捷达车上很快下来一个男子,摇摇晃晃地冲货车走来。

“对……对不起,大哥,”男子大着舌头,似乎醉意不浅,“喝大了……对不住啊。”

货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挂上倒车挡,打算离开。货物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料,男子上前拍拍车门,同时,一股浓烈的酒气钻进司机的鼻子里。

“大哥,咱就别报官了。”男子掏出钱包,“你看看撞得咋样,我赔你钱……你开个价。”

货车司机心里一动,看看旁边的年轻人,后者冲他挤挤眼睛,诡秘地一笑。

货车司机将车熄火,跳下来,佯装低头查看车头被撞的部位,起身说道:

“我也不跟你多要,两千……”

话音未落,他就说不下去了,身体可笑地半弓着,动也不敢动。

因为他感到有一支枪顶在自己的后脑上。

几乎是同时,捷达车上又跳下两个人,直扑已经吓傻的年轻人。

翌日上午。俪宫娱乐城门前热闹非凡,一座巨大的红色充气拱形门摆在门前,各式花篮沿着红毯铺至路边。一辆接一辆的豪车陆续停在门口,众多衣着华贵,却面色不善的人先后下车,踩着红毯走进娱乐城。西装革履的赵浩青站在红毯尽头,笑容满面地招呼着来宾。时间到了8点18分,路边的绿色礼炮先后鸣响。各色纸屑纷纷飘落在红毯上,一派喜庆的景象。

二楼的VIP包房里,一胖一瘦两个男子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闲聊。茶几上一片狼藉,果核和松子皮到处都是。一个身穿旗袍的女服务生走进来,跪在地上把桌上的垃圾收走。胖子上下打量着女服务生,在她起身离去的时候,突然伸出手去在女服务生的屁股上拍了一把。瘦子见状,嘿嘿地笑起来。女服务生红着脸,匆匆出门,恰好和刚进来的赵浩青撞了个满怀。女服务生急忙道歉。赵浩青掸掸衣服,皱着眉头示意她出去,随即,对室内的两个男子露出笑脸,侧身让出一个位置。

一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平头男子走进来,挥手示意正欲起身的胖瘦两个男子坐下。

“都坐,都坐。”平头男子在沙发上坐下,“庆刚、王革,谢谢两位兄弟来捧场啊。”

“闯王,你的买卖是越做越大了。”陈庆刚点燃一支烟,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闯,“看来,以后我们几个都得跟着你混了。”

“你又开玩笑,都是兄弟们捧场。”谢闯松开唐装的领口,“对了,老衣呢,他怎么没来?”

“老衣让我跟你说一声,他晚点到。”王革懒洋洋地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谢闯,“昨晚他那边出了点事。”

“什么事?”谢闯接过信封,掂了掂,随手递给在一旁站着的赵浩青。

“昨晚有一批货被劫了。”王革哼了一声,“老衣正火大呢。”

“什么货?”谢闯皱起眉头,“被警察截了?”

“听说是这个。”王革伸出拇指和食指,做出一个枪的手势,“应该不是警察干的,因为只劫走了货,没抓人。”

“那能是谁呢?”谢闯想了想,“在C市,还有人敢动‘四大家族’?”

谢闯看看陈庆刚,又看看王革。

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

这时,赵浩青看看手表,俯身低声说道:“闯哥,该你出去致辞了。”

谢闯点点头,站起身,对二人说道:“我先出去忙活一下,待会儿两位兄弟多喝几杯。如果老衣到了,告诉他先别走,宴会之后,我有点事想跟大家谈谈。”

说罢,谢闯在赵浩青的陪同下,离开了包房。门口,一身簇新西装的肖望正在活动着脖子,似乎扎紧的领带让他很不舒服。赵浩青笑了笑,对他做了一个松一松的手势。肖望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随即就双脚跨立,正色站在门口。

宴会行将结束的时候,衣洪达终于赶到俪宫娱乐城。在生硬地向谢闯道贺后,一脸阴沉的衣洪达就不停地吸烟、喝酒,面前的佳肴碰也不碰。

酒足饭饱之后,陈庆刚等三人被安排到VIP房休息,还安排了几个女公关陪他们打麻将、唱歌。傍晚时分,谢闯终于带着赵浩青回来了。

一进门,王革就嚷起来:“闯王,你干吗去了?留我们在这里打麻将,妈的我输给庆刚好几万了。”

衣洪达也推开眼前的麻将牌,阴着脸说道:“闯王,有话快说,我今天很忙。”

谢闯倒不着急,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上,坐到衣洪达旁边,问道:“老衣,货的事儿怎么样了?”

衣洪达看了看谢闯,又看看另外两人,脸色更加难看。

“怎么,你们都知道了?”

“在C市,动‘四大家族’的货,不是小事。”谢闯笑笑,“瞒不住的。”

衣洪达骂了一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听罢,四个人都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王革看看谢闯,问道:“闯王,你怎么看?”

谢闯略沉吟了一下:“老衣的货车司机说,这几个人都是生面孔,车是套牌,手法也挺利落,恐怕不是一般的小毛贼。”他顿了一下,面向衣洪达,“而且,老衣,我觉得你的人里有内鬼。”

“我也在查。”衣洪达拈起一张麻将牌,又狠狠地拍在桌面上,“一百多万的货,吞下去也得给我吐出来!”

“老衣,货的事不算大。”谢闯笑笑,“你想过没有,对方吞了这么大一笔货,目的是什么?”

衣洪达愣住了,和陈庆刚、王革对视了一下。

“闯王,你的意思是?”

谢闯环视其他三人,慢慢地说道:“这批货,到了任何帮派手里,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王革顿时紧张起来,急忙说道:“闯王,你别开玩笑!”

谢闯笑起来:“我当然不是说你们,大家认识了这么多年,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衣洪达哼了一声。谢闯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C市这么大,能捞钱的领域也越来越多,我们混了十几年,有了这样的身家,有人眼红,也算正常。有人想取我们而代之,更正常。”

陈庆刚看看谢闯,慢慢地说:“也就是说,又有新人要冒头?”

“有这个可能。”谢闯垂着眼皮,点燃一支烟,“除了我们四个,C市的大小帮派还有十几个。看着别人碗里有肉,能不眼馋?”

“会不会是梁四海?”王革想了想,“这小子最近挺活跃。”

“不会,他是小虾米。”谢闯摇摇头,“前几天刚被我干了一下,成不了气候。”

“哼,是呀,被你干了,”衣洪达的表情依旧不善,“所以劫了我的枪,回头找机会再来干你!”

“哈哈,老衣,别赌气。”谢闯笑笑,拍拍衣洪达的肩膀,“其实被谁劫走都不重要。如果我们够强大,照样能干掉他!”

其余三人互相看看,又把视线齐齐地投向谢闯。

“一直以来,C市人都把我们称作‘四大家族’,大家各有各的地盘,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各发各的财。”谢闯慢慢地说道,“不过,大家想过没有,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王革讪笑道:“闯王,你想得够远的。”

“C市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快,这块蛋糕也会越来越大。再让那些小虾米们捡蛋糕渣吃,他们肯定不干。”谢闯的目光一一扫过其余三人,“他们吃不饱,就要起来造反——到时,我们四个能应付过来么?”

“闯王,你别绕圈子了。”陈庆刚沉吟半晌,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世界很现实,干掉你,我就能做大哥。”谢闯伸出一只手,攥成拳头,“要想不被人干掉,我们就得团结起来,形成任何人都撼动不了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王革向左右看看,“我们要……合并?”

“是合作。”谢闯目光炯炯,“更有力、更深入、更彻底的——合作。”

衣洪达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闯,最后站起来,整整身上的衣服。

“闯王,你说完了吧?”衣洪达转身向门口走去,“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谢闯看着衣洪达走出包房,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转而面向陈庆刚和王革。

“你们二位呢?”谢闯问道,“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陈庆刚和王革对视一下。随即,陈庆刚笑了一下:“闯王,这事儿……有点太突然了,容我们哥俩想想。”

“行。”谢闯倒也爽快,“有什么意见,随时联络我。”

送走陈庆刚和王革,赵浩青返回包房,见谢闯还坐在沙发上,表情从热情洋溢变得若有所思。

赵浩青替谢闯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谢闯吸了半支烟,转身看看赵浩青,问道:“浩青,你怎么看?”

“陈庆刚和王革那边问题不大。”赵浩青斟酌着词句,“比较棘手的是衣洪达。‘四大家族’里,除了我们,衣洪达的实力最强,硬来,恐怕只能两败俱伤。”

谢闯点了点头:“老衣和王革最要好,搞定了老衣,王革那边就水到渠成——到时陈庆刚想不答应都不行。”

“闯哥,接下来怎么办?”

谢闯想了想:“我奇怪的是老衣的货那件事,早不劫,晚不劫,偏偏在这个当口出事。”

“我去查一下。”赵浩青立刻说道,“老衣的人肯定有问题。”

“嗯。”谢闯皱起眉头,双眼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重点查查那个货车司机。”

经过一阵喧闹之后,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渐渐停止。刚刚还在舞池里疯狂扭动的男女们纷纷回到座位上,端着冰凉的啤酒消解身上的热气。大鱼酒吧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光线依旧幽暗,氛围依旧暧昧。酒吧一角的小小舞台上,一个长发及肩的年轻女孩抱着吉他走上来。稍稍调试后,她就坐在高脚椅上,拨动琴弦,轻声吟唱《月光の云海》。

肖望走进酒吧,在角落里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来,静静地看着唱歌的女孩。

每当疲惫不堪的时候,肖望就会到大鱼酒吧来坐坐,听那个女孩唱日文歌。据酒吧里的人说,女孩叫裴岚,是C市艺术学院的学生,课余就来酒吧驻唱,赚点零花钱。这女孩很怪,从不接受客人点歌,只唱自己喜欢的歌,而且只唱久石让的歌。久而久之,自然不会有太多人来捧她的场。女孩也不挑剔,唱完几首歌,拿到几张可怜的钞票就走人。

肖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听裴岚唱歌,只是觉得看到她的时候,整个人会安静下来。似乎刚刚经历的打杀,以及宛若迷雾的未来,都是与己无关的事情。他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却痴迷于她笔直垂下的长发、拨动琴弦的手指、微闭的双眼和瘦削的肩膀。

他坐着,脸的一侧隐藏在黑暗中。连同那一大片瘀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以另一种身份,带着骄傲的神情坐在这里听她唱歌。他这样想。

一首歌唱完,酒吧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裴岚略欠欠身,开始唱另一首歌:《迷路的孩子》。

相同的姿势,相同的神情。女孩唱得很投入,偶尔抬起头来,会看到一直默默凝望着她的肖望。四目对接。女孩报以温暖的微笑。肖望同样还以微笑,手指在桌边轻轻地打着拍子。

歌唱到一半,酒吧里突然传出一声叫骂:“什么他妈破玩意儿啊,磨磨叽叽的,老子就不爱听日本歌——给我唱个《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肖望皱起眉头,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平头圆脸的胖子正靠在沙发上,冲着舞台上指指点点。

裴岚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轻声吟唱着。刚唱了几句,一个啤酒瓶就扔了过来,“哗啦”一声摔碎在裴岚的脚下。裴岚吓得尖叫一声,歌声也戛然而止。

几乎是同时,另一张桌子前站起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冲胖子骂道:“土鳖,不爱听就滚!再他妈闹事就打折你的腿!”

胖子抬起头,脸上不怒反笑:“我靠,在这儿还有敢跟我叫嚣的?你谁啊?”

肖望看看双方,暗自冷笑。胖子是王革的弟弟王宝,另一伙应该是梁四海的人,为首的正是梁泽昊。

这酒吧在陈庆刚的地盘上,梁泽昊肯定会吃亏。

正想着,梁泽昊已经带着几个人走到王宝面前,阴着脸说道:“要么滚,要么挨打,你选吧。”

王宝跷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点燃一支烟,斜着眼睛看看梁泽昊。

“要是我都不选呢?”

话音未落,酒吧里已经站起二十几人,迅速围拢过来。

梁泽昊看看对方超过自己近三倍的人数,脸色有些发白,嘴上也软了许多。

“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太没风度了吧?”

“哈哈,我就欺负了,怎么着?你不认识我吧,我是王革的亲弟弟——王宝!”王宝笑起来,扭头看看舞台上手足无措的裴岚,“那是你马子?”

听到这个名字,梁泽昊的脸色更白了。他舔了舔嘴唇,说道:“王宝,咱们出去谈,别妨碍人家做生意。”

“哈哈哈!”王宝笑得更欢了,“这是陈哥的地盘,我想怎样,就怎样。”

王宝扔掉烟头,站起身来,指指梁泽昊:“把他们几个给我带回去。”说罢,他又朝舞台方向挥挥手,“还有那个女的。今天宝爷要来个双打——打人加打炮!”

梁泽昊几人只反抗了几下,就被王宝的手下牢牢按住,陆续拖了出去。另外几个人冲上舞台去拽裴岚。裴岚一边挣扎,一边呼救。然而,无论是服务员还是顾客,都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更没人上前伸出援手。撕扯间,裴岚望向那个一直来听她唱歌的男子。让她感到绝望的是,那张桌子前已经空无一人。

大鱼酒吧外。王宝一脸骄横地走在前面,身后是被手下牢牢钳制,还在不断挣扎叫骂的梁泽昊等人。披头散发、不住地哀求哭泣的裴岚走在最后。

一行人走向路边停放的几辆商务车,完全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肖望正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制购物袋快步跑来。

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胖大男子一手拽着裴岚,另一只手去拉车门。刚拉开一半,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剧烈的痛感从头上传来,还伴随着清脆的玻璃碎响。

胖大男子惨叫一声扑在汽车上,本能地护头躲避。肖望又甩起布袋,狠狠地砸向另一个抓住裴岚的男子。

布袋里的啤酒瓶已经碎裂,锋利的茬口刺穿布袋,宛若一个微型的狼牙棒。男子伸手去挡,顿时血花四溅。

正被推搡上车的梁泽昊等人一见局势有变,也开始趁乱反击。一时间,几十个人在街头混战起来。

肖望挥舞着布袋,接连打倒了几个人。其他人知道碎啤酒瓶的厉害,一时也不敢上前。然而,布袋耐不住摔打和切割,很快就四分五裂。见他手里没了武器,几个人又一拥而上,抡起砍刀和铁管,劈头盖脸地向肖望打来。

肖望的头上见了血,后背也挨了一刀。他红着眼,咬着牙,忍受着雨点般的殴击,揪住一个瘦子猛打,很快抢到了一根铁管,在身前胡乱挥舞着。转眼间,又有两个人倒地。

此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不远处,几辆警车正闪耀着蓝红相间的警灯,疾驶而来。

肖望急忙四处张望,看见裴岚背靠在墙壁上,已经被眼前的恶斗吓得几近瘫软。

肖望冲她吼道:“跑啊!”

话音未落,满头是血的梁泽昊就冲过来,拽起裴岚就跑。

肖望心里一松,顿时觉得身上没了力气。又挨了几下重击之后,肖望忽然觉得四周的人影骤然密集起来,还伴随着“不许动”“把刀放下”之类的呵斥。

来不及多想,肖望就被反剪双手,脸朝下按在了冰冷的路面上。

入夜。C市公安局讯问室。

肖望的双手被铐在暖气管子上,整个人半躺在墙角,满脸都是血痕,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突然,一杯冷水泼在他的脸上。肖望打了个激灵,随即就开始像一条濒死的鱼一样扭动着身体,大口呼吸着,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大量血沫混合着痰液喷射在地上。

郑霖蹲在他的身边,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领扣已经打开了两个。他揪起肖望的头发,看着那张完全湿透、一片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问道:“狗杂种,我再问你一遍,谁让你去干王宝的?”

肖望无力地仰着头,双眼因为头发被拽而泛起大片眼白。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没人……我自己愿意……”

郑霖的脸颊鼓起来,死死地盯着肖望的眼睛,手向后伸,默立在一旁的同事递过一张湿透的牛皮纸信封。

郑霖把信封拆开,又扳过肖望的脸,把信封死死地贴在肖望的口鼻处。肖望恐惧地睁大眼睛,拼命扭动起来。郑霖站起身,一脚踏在他的肚子上。肖望痛苦地蜷起身子,虽然下身受制,但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迫使他依旧挣扎着。他死命地扭动着脖子,试图让肩膀把那张信封蹭掉,哪怕只是掀起一个小小的缝隙!

郑霖再次揪住他的头发,把肖望的头牢牢地按死在水泥地面上。

突然,讯问室的门打开了,邢至森探进半个身子,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肖望脸上。

肖望的眼睛瞪大了,挣扎得更加猛烈,嘴里呜呜地叫着,眼神中露出愤怒和祈求。

邢至森的脸上没有表情,视线只在肖望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就迅速离开。

“小声点!”

说罢,邢至森就关上门,转身离去。

肖望突然不再挣扎,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扇关闭的门,脸色涨红,双眼圆睁。

第二天下午,鉴于双方都未造成严重后果,且都同意协商解决,肖望和王宝等人先后离开了公安局。

肖望离开的时候,只能扶着墙勉强走动。满身的伤让他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出公安局的院子,肖望远远地看见赵浩青的车停在路边。赵浩青戴着墨镜,脸色铁青,冲他挥挥手。

肖望弓着腰,慢慢地走过去。刚迈出几步,就感到有人扶住了他的肩膀。肖望回头一看,居然是梁四海。

梁四海冲他笑笑,抬头对已经拉开车门下来的赵浩青喊道:“浩青哥,我不是来找事的,跟肖望聊几句就走。”

赵浩青看看肖望,又看看他,点点头,靠在车门上吸烟。他带来的人都坐在车上,警惕地向这边看着。

梁四海扶住肖望,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又帮肖望点燃。

“兄弟,泽昊昨晚跟我说了这件事。”梁四海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望,“就不说谢谢了。一点小意思,回去好好养伤。”

肖望垂下眼皮,把信封推了回去:“我不要。你也别多心,我不是为了你儿子才动手的。”

梁四海怔了一下,随即笑笑:“为了谁都不要紧。如果不是你,泽昊不可能手脚完整地回来。”

“四海哥,我知道你做事讲义气。”肖望的态度坚决,“但我是闯哥的人,你的钱我不能要。”

“也好。”梁四海倒也不纠缠,把信封揣进怀里,“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咱们别再打起来就好。”肖望想了想,低声说道,“最近不太平,别让你儿子出去惹事。”

“嗯。我知道。”梁四海的表情变得凝重,用力地按了按肖望的肩膀。

“还有……”肖望犹豫了一下,脸色微红,“昨天那女孩……怎样了?”

“嗯?”梁四海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就答道,“你说那个艺校的女孩是吧?她吓坏了,泽昊在陪她。”

“哦。”肖望点点头,笑了笑,扔掉烟头,“那我走了,四海哥。”

说罢,肖望和梁四海握握手,转身向赵浩青的车走去。

赵浩青一直在盯着梁四海,待肖望走近,才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之后,冷冷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肖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浩青哥。”

赵浩青面无表情地转身上车:“走吧,闯哥要见你。”

俪宫娱乐城的地下室里,灯光昏暗,粗糙的水泥墙壁无法反射任何光线,因此,谢闯头顶的那盏灯只能照亮他身前的一小块地面。

谢闯坐在光柱中,自上而下的光让他的眼睛和嘴巴都隐藏在阴影中,看上去,只是三个黑黑的窟窿。在他身前的黑暗中,肖望跪在地上,双臂被人牢牢抓住,头发被揪起,脸部上扬。赵浩青拿着一个竹片,用力地抽打着肖望的脸。

肖望的嘴角淌着血,脸已经完全肿起来,像一个红色的气球,双眼只剩下两道缝隙。

赵浩青打几下,就要停下来,活动一下脖子,擦擦汗水,稍微平复一下呼吸后,挥手再打。终于,他也累了,摇晃着靠在墙边,一边用竹片扇风,一边喘着粗气。

当赵浩青重新站在肖望面前,调整姿势,扬起竹片的时候,谢闯开口了。

“行了。”

赵浩青转过身,冲谢闯点点头,扔下了手里的竹片。

肖望垂着头,无力地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抓住他的手臂,肖望肯定会瘫软下来。血混合着涎水从肿胀的嘴里流下来,长长地拖挂着,仿佛一条红丝带般垂在他的嘴角。

“在这段时间,都给我老老实实的。”谢闯环视着手下,“在合并之前,如果再有人去找其余三大家族的麻烦,他就是榜样。”

谢闯指指还跪在地上的肖望:“把他带下去!”

两天后。大鱼酒吧。

肖望戴着墨镜和棒球帽,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舞台上那个穿着吊带背心和短裙的女人。后者正应客人的要求,甜声腻气地唱着一首《求佛》。

肖望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啤酒,起身离去。

深夜。C市师范大学田径场。

肖望坐在水泥台阶上,边吸烟边凝视着面前的操场。没有光。这漆黑一片的场地显得空旷无比。偶尔有夜跑的学生经过跑道,只听见球鞋踩在地上的沙沙声。

肖望的脚边已经丢了几个烟头。他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只是看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忽然有一种投身进去的冲动。

突然,肖望的余光中出现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向他身边走来。肖望没有回头,因为他不危险,虽然肖望此时并不想看到他。

邢至森挨着肖望坐下来,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打量着棒球帽下的那张脸。

“没事吧?”

肖望扔掉烟头,用脚踩灭,又点上一支烟,低声说:“没事。”

邢至森拍拍他的肩膀:“老郑不知道你的身份,别往心里去。”

肖望笑笑:“不光是老郑打的,还有谢闯。”

“哦?”邢至森挑起眉毛,“为什么?”

“我打了王宝。”肖望低下头,“所以谢闯要惩罚我。”

“这么说,谢闯还真打算合并‘四大家族’。”邢至森摸摸下巴,“而且他还挺重视这件事。”

“看起来是。”肖望看看漆黑一片的天幕,“他嘱咐我们,最近不要去找另外三伙人的麻烦。”

邢至森点燃一支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这是好事。他越重视,我们就越有机会。”

“接下来怎么办?”肖望转头看看邢至森,“赵浩青已经在查那批枪的事儿。”

“问题不大。你不是老衣的人,查不到你头上。”邢至森想了想,慢慢地说道,“那天他们讨论运货路线的时候,你不是没露面么?”

“没有。”肖望很快回答,“我在隔壁包间。”

“嗯。”邢至森点点头,“你继续潜伏,如果有情报,马上联系我。”

肖望没作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只劫了货,没抓人?”

邢至森没有回答,而是从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肖望。

“一点补偿。”

肖望没有接信封,而是定定地看着邢至森,继续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邢至森径直把信封塞进肖望的衣袋,“我先走,你半小时后再离开。”

“我总得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肖望提高了声音,“总不能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吧?”

“该干的,不该干的,你都没少干。”邢至森低声说道,“这次如果不是我们施压,你以为王宝会轻易放过你?”

“这怪我么?”肖望站了起来,“你让我去做黑社会啊,大哥!不是他妈的教书匠!”

“你他妈是警察!”邢至森板起脸,“为了一个女人就去搞事——你给我坐下!”

肖望一下子松懈下来,沉默片刻,他低声说:“你别把裴岚扯进来。”

“那不是我能决定的。”邢至森冷冷地说道,“她已经跟了梁泽昊了。”

肖望瞪大了眼睛:“谁说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邢至森的表情很不耐烦,“听说你被抓进来我就觉得奇怪——没想到是为了一个女人!”

“不可能!”肖望似乎完全没在意邢至森的指责,“她不可能喜欢梁泽昊这种人!”

“有什么不可能,她去卖唱为了什么?不就是钱!”邢至森冷笑一下,“梁泽昊有钱、有人、有势力。你有什么?一个打手、喽啰、小混混——你能给她什么?”

肖望不说话了,只是原地站着,狠狠地咬着牙。

“往好处想吧,那姑娘也不适合你。”邢至森幽幽地说道,“等你恢复了身份,什么样的好女人找不到……”

“我先走了。”肖望突然打断他,“有事再找我吧。”

说罢,肖望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台阶,沿着跑道走出了田径场。

邢至森不动声色地看着肖望消失在黑暗中,微叹口气,又点燃一支烟。

吸了半支烟,邢至森的脑海中浮现出肖望和梁四海在公安局门口握手的画面。

他的嘴边露出一丝微笑。

时至午夜,空无一人的校园里,只有路灯寂寥地站在阴影中,默默地把昏黄的光投射在地面上。风起。月暗。没有期待的云海。

一切只是幻觉,或者谎言。

高尚的。卑劣的。勇敢的。怯懦的。甜蜜的。苦涩的。此前,之后,概莫能外。

肖望表情僵硬,目不斜视地走在路上,双拳握得咯吱作响。

突然,他加快了脚步,最后,飞跑起来。

空荡荡的校园里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吼声,惊起一群晚归的乌鸦。

浴池中水雾蒸腾,乳白色的池水中,一个木制托盘静静地漂浮着。谢闯坐在水中,双目半闭,皮肤因热水的浸泡而微微泛红,胸口处文刺的一只猛虎显得越发凶恶。一个全身赤裸的女子依偎在他的身边,从托盘里拈起一颗葡萄,塞进谢闯的嘴里。

谢闯闭目咀嚼,突然感到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看见赵浩青站在浴池边上,冲他微微颔首。

谢闯拍拍身边的女人。女人识趣地站起来,湿漉漉地从浴池中爬出,走出门去。

“怎么样?”谢闯依旧半靠在池壁上,懒洋洋地问道。

“那货车司机没什么问题。”赵浩青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告密的应该另有其人。不过,最近梁四海那边动静挺大,连吃了两次亏,最近急着招兵买马。有人说,他手里有真家伙。”

谢闯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只是点头“嗯”了一声。赵浩青看看他,说道:“那我先走了,闯哥。”

谢闯闭上眼睛,似乎就快要睡着的样子。赵浩青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谢闯又开口了。

“浩青,肖望跟你多久了?”

“三年多。”赵浩青想了想,“怎么?”

“没事。”谢闯挥挥手,“你去吧。”

S市,聚源钢厂。

几辆黑色轿车停在钢厂的伸缩门前,连按了几声喇叭。一个保安模样的男子走出来,看看车牌,然后按动遥控器,打开大门。

同时,肖望从保安室里走出来,引导这几辆黑色轿车向厂区里面开去,自己则一路小跑跟在车边。

在一间厂房门口,几辆轿车依次停好。王革从车里下来,伸了一个懒腰,见肖望一路跑过来,劈头问道:“闯王搞什么鬼?大老远地把我们叫到这个鬼地方。”

肖望有些微微气喘,赔着笑说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哥,这边请。”

王宝随即下车,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肖望。肖望只是点头致意,对王宝脸上的敌意视而不见。

几个人走进厂房。一进车间,跟在王革身后的王宝就大叫受不了。的确,厂房外还有些秋季的凉意,而车间里则是足有四十几摄氏度的高温。特别是轨道上停放的一个钢包,里面是满满的一炉钢水,还在散发着令人生畏的热气。

王革皱起眉头,还没等他发问,头顶就传来谢闯的声音。

“王革,上来。”

王革循声望去,只见谢闯站在二楼控制室的窗口前,冲自己挥着手。

进入控制室,王革不由得一愣。狭小的房间里挤满了人,除了谢闯,还有陈庆刚和衣洪达。另外一个倒是陌生人,不过,也是让王革感到更加意外的人。

这是个男子,双手被几条长长的绳索缚在身前,抖抖索索地坐在控制室的窗口。从脸上和身上的伤痕来看,他曾经被打得不轻。

“闯王,这是演的哪一出啊?”王革感到控制室里闷热难当,额头上立刻沁出细密的汗珠。

“没什么。”谢闯慢条斯理地擦着汗,身上的衬衫已经几乎湿透,“请你看场好戏。”

王革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扭头看看陈庆刚,后者耸耸肩膀,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王革又把视线投向衣洪达,衣洪达却并不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被缚的男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谢闯笑笑,冲男子努努嘴巴,对王革说道:“这是老衣的人,上次运货的司机——就是他吞了那批货。”

货车司机听到谢闯的话,抖得更加厉害。他勉强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带着哭腔说道:“衣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衣洪达跳起来,一把揪住货车司机的头发,吼道:“我的货呢?”

“我不知道……真的不是我……”货车司机一脸绝望,“我没那个胆子……衣哥……”

“老衣,你的人嘴够硬的。”谢闯笑笑,从身后的椅子上拿起一个黑色塑胶袋,扔在衣洪达脚下,“不过,我在他家里发现了这个。”

黑色塑胶袋的袋口松开,露出几捆百元大钞。

“那不是我的……”货车司机又恐惧地分辩道,“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我的货呢!”衣洪达看到塑胶袋里的钱,表情扭曲起来,揪住货车司机的头发连连摇动,“你卖给谁了?快说!”

谢闯拉开衣洪达:“老衣,别费劲了,他不会说的。”衣洪达不依不饶地抬脚又踹,嘴里还骂着:“妈的,吞了你也得给我吐出来!”

“我知道你的货在哪里。”谢闯看着瞪大眼睛的衣洪达,“回头我会告诉你。”

衣洪达盯着谢闯看了几秒钟,问道:“你怎么查到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谢闯回头看看不停哀号、哭泣的货车司机,“不过,有件事必须要做——否则以后人人都敢劫我们的货。”

说罢,谢闯上前一步,猛推了货车司机一把,后者惊叫一声,从窗口跌了出去。

众人皆受惊不小,此时,控制室的窗框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四根细绳拴在窗框上,另一端笔直地挂在窗外。

陈庆刚趴在窗口向下看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货车司机被悬吊在窗口下,四根细绳的另一端绑在他的双手手腕上。在他的下方,就是那个盛满钢水的钢包。

见陈庆刚神色异常,其余三人也趴到窗口,一瞥之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谢闯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搬过一把椅子坐在窗边。然后,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看似漫不经心地在那四根绷得紧紧的细绳上刮着。

“上次我跟大家谈的那件事,不知道你们考虑得怎么样。”谢闯并不看其余四人,“大家有顾虑,我能理解。你们一定觉得,我想一家独大,吞了你们三个。”

王革和衣洪达彼此看看,没有说话。陈庆刚则一直盯着谢闯手里的刀子。

“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我吞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谢闯慢慢地说道,“如果打你们,我不可能毫发无损。拼到最后,就算我赢了,‘四大家族’变成我一个光杆司令,随便一个什么小帮派就能灭了我。”

说罢,谢闯笑笑,手上猛然发力,一根细绳被挑断。

吊在空中的货车司机猛地摇晃了一下。他似乎感到那四根救命的绳子已经少了一根,分辩和求饶变成了恐惧的号叫。

肖望站在车间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吊在钢包上的货车司机。看着他脚上已经开始融化的皮鞋和蹿起火苗的裤脚。

控制室里,谢闯依旧在慢条斯理地讲着:

“在我们之中,王革手下的洗浴和娱乐场所最多;庆刚最年轻,脑子最灵活;老衣和俄罗斯那边联系最密切——如果我没猜错,那批货就是从俄罗斯弄进来的。”谢闯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至于我,我的地盘最大,人最多,所以,你们办不到的事情,也许我能办到,对吧,老衣?”

衣洪达勉强笑笑:“谢了,闯王。”

“我吞了你们,这些优势我统统都得不到,还拼了个两败俱伤,何苦呢?”谢闯又用刀子挑起一根细绳,“相反,如果我们大家能合并到一起,我有你的优势,你分享我的资源,那会是什么局面?”

话音未落,又一根细绳被挑断。

货车司机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可逆转,一边号哭,一边大骂起来:“谢闯!我干你娘!衣洪达,你他妈瞎了眼!干你娘……”

谢闯对窗外的骂声充耳不闻,依旧意味深长地看着其余四人。

“我们是黑社会,没错,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我们自己都清楚,警方最喜欢看到的局面,就是我们各自为战,彼此牵制。因为他们想收拾我们的时候,可以各个击破。”谢闯朝窗外努努嘴巴,“说穿了,我们和他一样,有四根绳子吊着,也许还能保一条命。如果这些绳子一根根断掉……”

谢闯拿起刀子,锋利的刀刃缓缓伸向第三根绳子。

“你们猜会怎么样?”

话音未落,第三根绳子齐刷刷地断开。

第四根绳子瞬间绷直,只坚持了一下,就再也承受不住货车司机的体重,拉断了。

窗外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呼,瞬间,又消失了。

肖望眼睁睁地看着货车司机在空中绝望地挥舞着手脚,转眼间就落入钢包中。沸腾的钢水飞溅出来,落在地上冒起青烟。

车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片刻,肖望听到一声轻微的打火机按动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赵浩青倚在门旁,若有所思地看着钢包,缓缓地吐出一口烟。

控制室里。同样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那几根断裂的绳子上。谢闯收好刀子,平静地说道:“要想活命,绳子,不能断。要想保住地位和身家,我们几个,必须牢牢地捏在一起。”

依旧是沉默。良久,衣洪达突然站起来,走到控制室中央,环视众人之后,伸出一只手。王革犹豫了一下,也走过去,伸出手压在衣洪达的手上。谢闯笑笑,上前握住两人的手,同时把目光投向陈庆刚。

陈庆刚耸耸肩膀:“既然大家都表态了——算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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