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小小的油画肖像被亮出来后, 整个会客厅都安静了半晌。
乔乔微微抽动着眼角,看一眼微笑的克劳德,再看一样他举着纹丝不动的手:“你……你想说什么?”
“你这么聪明,不会猜不到吧。”克劳德又将怀表拧了回去,满眼珍惜地抹了抹那张肖像玻璃上的灰尘。
乔乔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 不知为何, 心中一酸,几欲落泪。
她不是猜不到, 是不敢猜。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她, 不对,这具身体的父亲吗?
那她的父母呢?上辈子乔乔的父母呢?
还有心中这巨大的酸楚和痛疼欲裂的脑袋是怎么回事……
“喝点红茶吧。”克劳德注意到乔乔紧蹙的眉头, 端起托盘上的一盏瓷杯塞到乔乔手里, 用哄孩子吃药般的口吻轻声诱哄道。
乔乔鬼使神差地接过那杯茶,没注意到身后修张口想说什么, 却被费兹捷勒拦住。
当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液体滚下喉咙,一股热流便从胃部游向四肢, 尤其是头部。那股暖流温和而柔软,像是小时候她生病时孤儿院院长轻轻抚摸她额头的手。无形的安抚让乔乔的眉头慢慢松开,那股冰冷尖锐的疼痛在温暖中慢慢融化, 最终消弭于无形。
“这是什么……”她再迟钝也醒悟过来这茶不简单。
克劳德嘴角含笑:“这是小江的秘密武器,对吧, 小江。”
被称呼的男人顶着这么一个有点滑稽的名字点点头, 他五官平凡面容普通, 几乎就是扔进人群中再也找不到的那种类型。
但是, 乔乔注意到一件事,这个世界的人种和她上辈子明显不同,可这个小江——他的面孔兼具两种人的特种。换句话说,他说他是哪边的人都行。
这样看似平凡又极具特色的长相,让乔乔想到某种特殊职业。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男人也在看着他,细长的眼睛里没有感情:“是的,大人。”
他的声音!
因为太过特殊,乔乔听一次也不会忘记!
无机质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男声!
这根本不应该是人类该发出的声音!
一时间乔乔注视“小江”的目光更加诡异。
诡异到她周围的队友都察觉到不对:“没事吧?队长?”
乔乔回过神,和“小江”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再看向克劳德,他一脸了然的微笑,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等候她的反问。
乔乔扫视一圈周围,在场的人,除了克劳德和他的手下,其他人都是她最信任的朋友。
所以,她只犹豫了片刻,就如克劳德所愿地开口了:“你……你跟我谁什么关系?”
克劳德一只手抵住下巴,一只手依旧平放在膝盖上:“从血缘上说,你应该称呼我为父亲。”
他这样落落大方,倒是让乔乔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产生了一个种古怪感:
就好像克劳德从这次任务开始,就一直等着说这句话的机会。
想到这儿,乔乔眼角一抽:“你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下的这个任务吧?”
克劳德轻轻一笑:“是啊。”
乔乔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瞅了他半天,现在就算这人是原身的父亲,她都忍不住想他脑子有病了。
你说父女相认就父女相认呗,怎么还废这么大周章,非要把她们引到这个地方来,就算这里是他的大本营也……
等等。
乔乔又看了一圈这个房间,这次她看得很仔细,脑子里便浮现了许多个场景。
幼化版本的乔乔垫脚去够壁炉上的花瓶,她坐在沙发上看书,她被男人抱着站在窗口看向外面的花园……
这一幅幅片段,拼凑起了……幼年时的记忆。
人的记忆力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或许长大后难以记得小时候所有事情,但总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就算直到中年也难以忘怀。
乔乔现在就是这样。
五岁前的记忆不再是一片空白,相反,在看见某一个物品时,或许脑中会相应地倒翻出与之相关的回忆。
但是……这不对。
五岁前记忆一片空白的是她,不是原身!
原身还记得,她小时候是如何自力更生……
可是那么小的孩子,真的可以独自生活吗?就算有邻居加兰朵夫人是不是的帮助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这么一想,本就没理清楚的脑袋更加混乱,刚刚松开的眉头再次皱紧。
见此,克劳德丢了个眼神给旁边的小江。男人立时领会,伸手邀请暗影小队的成员离开片刻,到隔壁房间休息一会儿。
乔乔皱紧眉头,捂着额头,似乎没听见这句话。
她的状态一看就知道不正常。而在这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就算面前这个古怪的雇主说自己是队长的父亲,但其他人也没完全放下戒备——小队成员纹丝不动,安迪更是直言不讳:“你说你是队长的父亲,队长显然不认识你,口说无凭,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不会伤害队长?”
不等克劳德开口,莫里森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光靠一张画像是远远不够的,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早就准备好的呢?”
男人微微笑着,并不打算回答,反而看向了费兹捷勒。
注意到他的目光,其他人心中皆是暗自一喜:
费兹捷勒可是这里所有人中城府最深的那个,如果这个克劳德打得是让他帮忙说话的目的,那可就——
“走吧。”
一身黑袍的半巫妖站起身,第一个往外走。
莫里森和安迪险些没惊掉下巴,奥尔文更是刷地站起身,有些恼怒地喊住他:“费兹大人!您也太轻信他人了吧!”
虽然这句话在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是那个总被忽悠住的骑士说出来的,安迪和莫里森反倒更加着急。他们有志一同看向了修,希望他站出来力挽狂澜。
金发蓝眼的男人坐在沙发上,始终不发一言,身上气势却并不亚于作为主人的克劳德。
此时他面沉如水,仰头和费兹捷勒对视三秒钟,默默起身:“走吧。”
一模一样的语句,让安迪三人这次统统张大嘴,奥尔文直接提出来:“可是只留下乔乔大人她一个……”
“她会没事的。”修打断他的话,直接发誓,“以我的生命和名誉保证。”
见此,奥尔文只能选择相信这两名队友。
等其他人都离开整个房间只剩下克劳德和乔乔两人时,男人自言自语了一句:“还不错。”紧接着,他伸出手,在陷入回忆旋涡的女孩额头前轻拂而过:“该想起来了吧,我的女儿啊。”
恍若叹息般的声音让乔乔眼前一闪,终于想起了最关键的一处记忆,也是本应该是她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
拥有一双绿□□眼的小姑娘牵着一个男人的手走出刚才他们进来的铁门,铁门在他们身后合上。男人和小姑娘一直沉默着,沉默着出门,沉默着穿过花圃,最后,他们停在浮合花园的入口前,转过身来。
小姑娘稚嫩可爱的脸孔上挂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哀伤,牵着她的男人——现在乔乔已经认出他了,是更为年轻一点的克劳德——同样眼神伤感,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玩意儿,在上面按了一下。
只听滴的一声,从飞船顶部亮起一盏蓝光,那蓝光扫过白色的花园,一直从男人的脚下一直扫向远方。
一大片百花在蓝光扫过的地方出现,就像变魔术一样,彭地长在土地上,而且那么多,那么密,犹如一场白色海洋转瞬覆盖了目光所能看见的终点。
“这样就可以了吗?”绿眼小姑娘仰头看着男人,她一头铂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了肩膀下面,密而柔顺,恍若泛着金色的月光。
“嗯。”年轻的克劳德收起黑色装置,蹲下身,将小姑娘抱起来,“这样就没人发现我们的家了。”
小姑娘搂住男人的脖子,轻声询问:“我们还会回来吗?”
“会。”克劳德给出肯定的答案,“我们一定会回来的,到那时……”
小乔乔沉默了一下,手臂收紧,大大的猫瞳里流露出不舍与坚定混杂的奇怪光芒:“到那时,我们就会给妈妈报仇!”
“没错。”
克劳德亲了亲小女孩的脸颊,眼神却更加沉郁:“我会想你的。”
“我也会,papa。”小乔乔用额头蹭了蹭男人耳边的碎发,像是一只眷恋父母却又不得不即将离开的小兽,就连她从鼻子里哼出来的童音也带上了一点哭腔。
到底还是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