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没能和宋亚轩见上一面。
北国的军队南下的途中,南国率先发起了进攻。战火点燃,有不断向腹地蔓延的趋势,为了应对,北国军队不得不加快了南下的脚步,以至于我没能见到宋亚轩。
小家伙出生在六月,炎热潮湿的夏季。是个活泼粉嫩的小姑娘,叫阿檀。
阿檀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玲玉说可能是个小公子,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个小姑娘。虽然没猜对,但一点也不妨碍玲玉的热情,她自己还是个姑娘家,却也开始照顾阿檀了。看着玲玉照顾我又照顾阿檀时的模样,我心中泛起一阵阵的难过与愧疚。
“辛苦你了玲玉。”
听着我的话,玲玉总会佯怒地看着我,说道:“小姐,玲玉从小便陪着您,您待玲玉好,玲玉也将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姐姐。而小阿檀,我也会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孩子一样对待的。”
玲玉小我两岁,平常家的姑娘在及笄之年便该出嫁了,只是玲玉为陪着我,怎么也不肯拿了卖身契离开我。她总说着要一直陪着我。
我看着玲玉认真的模样,不禁笑起来,慢慢地,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我觉得高兴又难过,有这么多的人对我真心相待。
战火很快蔓延到了景州,景州地势靠南,南国军队攻过来半月前,刘耀文带着我,玲玉和阿檀去了容州。
容州地处北国腹地,是刘耀文的故乡,只是刘耀文从小在上京长大,还从未回去过。第一次回到从未回过的故乡,刘耀文也没有生出些别的情绪来,他用剩下不多的盘缠买下了一座普通规模的宅子。
在这战火纷飞动乱不已的时节,人们想的都是到富庶些的地方避难,没有银钱的便在街上乞讨也能勉强度日,能再遇到从南边过来避难还出手阔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自从一听说邻里新来了邻居,人们纷纷热情的上门想来打探消息。
邻里的人们见到家中只有我刘耀文和玲玉三人,便默认为我与刘耀文是夫妻,却又见到玲玉总是唤我小姐,便有位老人家问我道:“姑娘,那同你住一道的公子是你夫君吗?”
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玲玉在旁赶忙说是,又随意说了几句便关上门回避了那些热情的街坊邻里。
从前住在景州的宅子,四周住的多是些非富即贵的人,不愿与邻里打交道,只是今日不同往日,我们遇上的邻里有些太过热情了。
三年后的九月,前线传来了北国军队胜利班师回朝的消息。
三十年前,南国从北国分裂,两国分居南北两地,自那之后两国相安无事的过了三十年,而在三十年后南国终于不再韬光养晦了,妄图将北国吞并。
南国建国年数不长,积淀亦不够深厚,近年来新即为的帝王年轻气盛胸有宏图大志,竟想在短短数月之内吞并北国,只是南国还是太过急功近利,一昧妄图短时间内收获战果,可现实总比想象的困难许多,几年来大规模的军费开支已将南国的财力快要耗费完了。
南国再也支撑不起这场战争。而在战争开始之初便有人说,这仗南国必输无疑。
不过是一夜之间,北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攻下了南国的大半国土,南国政权岌岌可危。
刘耀文告知我宋亚轩要回来的消息时我正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给阿檀做衣裳。
阿檀满了一岁不久便能下地走路了,怀着阿檀时我还在想阿檀会不会遗传了我身体不好,可见着阿檀每日在院里追着她会‘飞’的瀚文舅舅到处跑,跑得小脸通红还不喊累的模样我便就放心了。
阿檀很健康,而能看到她健康快乐的成长也是我这几年来最幸福的事。
容州的一切都很好。
从前邻里以为刘耀文是我的夫君,阿檀是我们的孩子,可是听到阿檀叫刘耀文舅舅,邻里们便都以为我们是兄妹,渐渐的那些议论也就消沉了下去。只是这一日隔壁的张奶奶亲自上门来告诉我,有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来找我了。
算着日子,应当是今日了。
我跟着张奶奶一同出去,先见到的是阿檀,阿檀正坐在房屋前的石阶上玩着不知从哪儿采来的花儿,扎起的小发髻上别着两朵鲜艳的小花,看着我便甜甜的叫我娘亲。
“娘亲,你看!”阿檀见到我钻到我怀里来,兴奋地指着发髻上的小花,“好不好看?”
“瀚文舅舅给你戴的?”我点了点阿檀白嫩嫩的脸蛋。
“不是。是舅舅带来的一个叔叔送我的。”
阿檀拉着我的指头转了转,忽然她松开我,往街道的方向指了指。
我顺着阿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到一位穿着白衣的公子站在不远处。
那人一身镶边刺绣的白色长袍,身姿清瘦挺拔,青玉缎带,长发被高高束起,一看便是个翩翩公子。
经过两年战事,宋亚轩肤色深了些,面上依然是和煦春风般轻轻的笑,他眉目清俊,含笑道:
“夫人,好久不见。”
眼睫微动,我站起身来,心跳的速度加快了。阿檀还牵着我的手,活蹦乱跳的,她问我:“娘亲,他怎么叫你夫人?”
咚咚,咚咚。
远处传来商贩叫卖时敲锣打鼓的声响,我动也不动地瞧着眼前这个三年未见的人,有什么强烈的冲动鼓动着我,我牵着阿檀一步步朝着宋亚轩走过去。
他也正看着我,又垂眸看了看阿檀,他再看向我时,唇边笑意更深了些:“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阿檀。”我感到口干舌燥。
“阿檀几岁了?”宋亚轩漫不经心地道。
“阿檀已经三岁了。”
听见阿檀的回答,宋亚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中早已知晓今日就能见到宋亚轩,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手心紧张得好像也出汗了。我又低头去看阿檀,她一手牵着我,还在兴奋地玩着自己的衣摆,别在发髻上的小花摇摇欲坠,宋亚轩弄了弄,将花重新别好。
看着眼前为自己细心别花的宋亚轩,阿檀不知是怎么了,些许是因为害羞,耳尖也泛起了一片薄薄的红,得到我的眼神示意,阿檀这才想起来说谢谢。
我一直觉得阿檀长得像宋亚轩更多一些,这下两人站在一起,对比之下似乎确实有几分肖像。只是阿檀随我,脸颊上也长了一对浅浅的小酒窝。
宋亚轩应当也是看出来阿檀与自己的相似之处,他蹲下身捏了捏阿檀的脸,阿檀也很喜欢他的亲近,扬起小脸蛋笑了起来。
宋亚轩盯着阿檀笑起来的样子,又抬头看看我,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开口:“阿檀。”
阿檀循声看来。
我猜到了宋亚轩的心思,于是避开了他略带探究的目光,又故作镇定地道:“快叫爹爹。”
些许是很喜欢宋亚轩,这一次阿檀异常的听话:“爹爹。”
尽管早有预料,但在听见我的话时宋亚轩还是闪过了一丝吃惊,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弯着眉眼对着面前这个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笑。
他将阿檀拉进自己的怀里,应了一声:“诶。”
南北两国交战这几年,陆秋月暗中彻查了当年宁心儿买通下人掉包她送给我的香囊致使我流产一事,宁家多年来做的一件件肮脏龌龊事也被人揭发,皇帝被蒙骗许久,一时震怒,下令抄斩宁府全家上下。
宋老夫人最在乎名声一时,第一时间便将曾经自己最喜爱的宁心儿推了出来,以宋亚轩的名义给了宁心儿一纸休书。而宁心儿回到宁家的日子自然也不太好过,前有她四姐私通被赶回了家,现如今她自己也被宋家当家主母毫不客气的赶了回来。
宁家被下令抄斩,等着自己的不过也是死亡,宁心儿不愿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便在房中挂了三尺白绫自缢而亡。
曾张狂骄傲了一生的宁心儿同她的母族落了个如此悲惨的遭遇。我痛失骨肉之仇也算是得报,可如今我仍是欢喜不起来。
我只是觉得,这世态炎凉刚好应证了那句——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没有人能够永远得势,而有的人失势,或许就便是一辈子。
…
刘耀文留下书信离开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知道。
四年前他带着我一路颠簸来到容州安顿,晃晃而过,直到他离开我看到那封信时,才想起来当年他告诉我的话。
他说他要陪着我,等到宋亚轩凯旋归来,他知道我忘不掉宋亚轩,便就一直等着宋亚轩再来找我。
现如今宋亚轩回来了,他,却不在了。
我从前年少时倾慕过的人,终究是要在我往后的余生里永远的退幕了吗?
读完刘耀文的信时,信封纸已经被眼泪打湿得连字迹都看不清了。
刘耀文没告诉我他去了那里,他只是说,他终于可以潇洒自在的过一生了,他想宋亚轩应当会对我很好,没了宁心儿,回到宋府后老夫人也不会再为难我了。他说他很高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玲玉端着糕点送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口的位置,望着院落房顶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