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平时脑子很好,可一旦涉及机械相关的东西,他就会变得过分狂热以至于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
上一次诺亚提议让阿黛尔从事机械学的时候,阿黛尔没有给他正面的答复。尽管成为一名机械师的未来很美好,但有所得必有所舍,她面前的是一条布满了荆棘的道路,这条路从来没有人走过,如果她要做走上去的第一个人,那就得做好准备。开路是很辛苦的,还有很大的可能会在这条路上伤痕累累。阿黛尔和这世上大部分的人一样,骨子里贪于安逸,既然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够以贵妇的身份舒舒服服的过完这一辈子,她又何必要费心费力的去追逐什么梦想?
更重要的是,阿黛尔是真的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天分。诺亚虽然经常夸她,但她想这不过是在哄她开心罢了。在安提格斯狱中,诺亚信誓旦旦的说阿黛尔可以进神匠院,而阿黛尔那时想的是,如果她能进神匠院,除非国王陛下瞎了。
那么……现在陛下瞎了吗?
阿黛尔近乎惊惶的抬头看向坐在红丝绒沙发上的鲁道夫三世,她下意识的以为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会发怒,因为诺亚荒唐的请求。沉迷于研究的诺亚总将这个世界看得太过简单,二十七岁了仍然有种孩童一般的天真。阿黛尔好不容易才将他从牢狱中救出来,可不想他因为一份异想天开的信又进去。
“告诉我,姑娘,你想要进神匠院吗?”鲁道夫三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那张臃肿肥胖的人脸上始终挂着亲切的笑意,他那头长而蓬松的卷发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就全都白了,这让他看起来就是个老人,一个慈祥端庄的老人。
“我怎么敢。”阿黛尔低呼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
国王倒是爽朗的笑出了声,“不用这么紧张,我亲爱的孩子,就当这只是一场轻松的聊天。雷尔夫在写给我的信上说你是个很出色的学者,这可真叫我吃了一惊。你这双娇嫩的小手看起来可拿不动扳手和钳子。”
阿黛尔可不觉得这句俏皮话有什么好笑的,就算在当前的环境下,女性被定义为柔弱、需要呵护的存在,但也不至于连钳子都拿不动,阿黛尔摸过最重的钳子,也重不过她家里的青花瓷茶壶——那是默里先生从东方买来的珍品,每一次有客人上门,他就会它取出来招待客人。
“不,陛下,我拿得动的。相信很多的女士也不会惧怕那一点点的重量。只不过机油会弄脏我们的衣裳、齿轮会卷住我们的裙摆、失误的操作可能会使我们受伤。所以女士们一般不会去碰那些锤子、扳手和铆钉。”
阿黛尔常年戴着手套,手套下藏着薄薄的一层茧子和细碎的伤疤。嬷嬷曾经不止一次为此哭过,说阿黛尔有这样一双手,肯定找不到好的丈夫。
“这么说,你的确善于摆弄机械?我还以为你会机械的传闻只是报社的假消息呢。”
“唔,我会。”阿黛尔回答的有些迟疑,“诺亚曾经是我的老师。”
“那我完全可以相信你了,诺亚是天才,天才的学生也一定不是庸人。”鲁道夫三世满意的击掌,“那么,如果你能够通过半年后神匠院的选拔考试,那你就可以去到那里工作了。”
阿黛尔惊讶的深吸了一口气,“陛下,您……”
国王不是在开玩笑,他脸上每一根皱纹都写着严肃,“原谅我不能直接将你送到神匠院去,但雷尔夫对你寄予厚望,你应该不会辜负他的期待,对吧。到时候我会为你签署一道特殊的通行证,让你正式参加选拔。如果你愿意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家为半年后的选拔做准备了。”
“陛下,我可以冒昧的询问您这样做的原因吗?”阿黛尔有些茫然,“陛下,我——我是个女人。”
“我当然知道你是一位女性。”国王满不在乎的摆手,“女人背负着许多条条框框的束缚——是的,这点我很清楚,我也曾有过姐妹,还有两个女儿。这个世界是怎样对待女人的,我明白。但是默里小姐,你也要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规则对强者无效。”
“规则,对强者无效?”
“是的。强者制定规则,用于管控弱者。一旦你也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你就可与无视规则,甚至制定新的规则。”老人用冷酷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这一刻也不知他是在看向阿黛尔,还是在看向窗外更远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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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黛尔在回家的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她不久前才从最凶恶的歹徒手中脱险,顺利的营救了自己的义兄,女仆们都等着她分享她惊心动魄的冒险,可阿黛尔在马车上却显得情绪冷淡,好像根本不耐烦和她们说话似的。
“抱歉,我很累,请让我休息一下可以吗?”阿黛尔对这些叽叽喳喳的姑娘们说道。
其实她倒也不是很累,她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思考环境。她承认她这些年过得随波逐流,幼年的时候父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成年之后身旁的女伴们做什么,她也做什么。她很少自己做出什么选择,现在脚下的路忽然分成了两条,两条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诱惑,她一下子就傻了眼。
也许她该询问父亲的意见?可是艾伦.默里也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老好人。在第二任妻子,也就是阿黛尔的母亲夏洛特.默里死去之后,艾伦没有再婚,他独自抚养一双女儿,但男性惯有的思维方式让他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两个女儿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只能笨拙的对孩子们百依百顺。如果阿黛尔向他询问未来的道路,他说不定会比阿黛尔更要纠结不定。
回到家中的阿黛尔惊讶的发现家里竟然多了一位她未曾预料的客人。
“休?”
身穿洁白圣袍的休站在阿黛尔家的客厅中央,艾伦并不在家,大概是驱车亲自去接诺亚去了。默里家的女仆们从未见过高贵的圣子大人,一个个慌了手脚,唯有见多识广的管家大人勉强支撑起默里家的脸面,用那只上好的远东青花瓷茶壶为圣子大人泡茶。
但他们其实不必如此战战兢兢。阿黛尔心想。休是圣子这没错,可他才只有十六岁呢,是个很好哄的小孩子,给他一块糖就能高兴很久。
她不知道的是,休其实只在她面前才是单纯好哄的小孩子。全国上下敢给圣子投喂糖果的,也就只有她阿黛尔.默里一人。
“休,你怎么来了?”阿黛尔取下肩头的披肩递给女仆,同时快步朝着休走了过去。
休朝着阿黛尔走来,“我很担心你,所以过来了。”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阿黛尔牵着休伸过来的手,带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你已经把我从恶魔之子手里救出来了,我安全了。圣庭的教职人员还对我进行了一轮检查,确认我既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或者被诅咒。”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感觉到很不安。”休看着她的眼睛,“我很害怕失去你,阿黛尔。”
圣子从小在教宗身边长大,很少会接触修道院之外的世界。所以他说话总是如此直白,心里想什么,嘴上就会说出来。也不会讲究什么社交分寸。
阿黛尔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但有时候她也会被他这样的说话方式弄得一阵脸红。
“你在说什么啊。”她轻轻责怪了一声,转头去端盛着松饼的盘子,以此掩盖自己脸红的事实。
“阿黛尔,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有。”阿黛尔点头,但又云淡风轻的摇头,“可我的烦恼只是庸人自扰的小麻烦罢了。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愿对圣子倾诉并非是她有意疏远他,而是她打心眼里认为圣子不该过多理会凡俗的琐事。休看起来干净的就像是冬日里的初落下的新雪,她怎么忍心用家长里短、个人得失来玷污他的耳朵。
“没关系的,你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他道,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你……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吗?”
客厅里的仆人悄悄的离开了,这里只剩下了休和阿黛尔两个人。
“那个声音”是阿黛尔和休之间的秘密,也是他们相识的契机。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阿黛尔就能够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那个冰冷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也听不出是男是女,那个声音偶尔间隔几个月响起,偶尔则间隔好几年。每一次出现都会吓阿黛尔一跳。
她听不懂那个声音在说什么,那平板到毫无起伏的声音虽然也操着略带伦巴纳强调的弗兰索语,但祂的语言中常出现一些阿黛尔听不懂的词,譬如说什么——
“好感增加。”
“新的攻略人物出现。”
这奇怪的声音、这奇怪的话语曾让阿黛尔一度陷入恐慌之中。她以为自己是被什么恶魔附身了,或者说与她对话的就是恶魔。少年时的她是光明神虔诚的信徒,自己可能与恶魔有牵扯的猜测使她有段时间陷入了惶恐不安,甚至想过要去自尽。
假如我身体里真的藏着魔鬼,那就让我用死亡来挫败祂的阴谋吧——那时的阿黛尔大抵是在剧院里看多了宏大悲壮的戏剧,难免冒出了效仿戏剧里悲情英雄的念头。且越想越觉得为他人而牺牲这种事情实在感人,常为之落泪。
而她身边的人,不管是诺亚还是安娜公主都没有觉察到阿黛尔的异样,他们只当阿黛尔在剧院幕布落下时的眼泪是她感情过于丰富的证明。
不过自杀的念头想一想也就算了,阿黛尔根本就没这样的胆子。别说拿刀子对着自己了,她就连跑到教堂去向神父坦白都做不到。
阿黛尔在大约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出现幻听,那时她以为是身边的父亲在和自己开玩笑。因为那时洒满了阳光的书房中只有自己和父亲。
“爸爸,是你在和我说话吗?”阿黛尔抱着玩偶蹦到了父亲的书桌边。
“好孩子,爸爸没有空陪你,你去找凯瑟琳吧。”忙于处理政务的默里先生头也不抬的回答。
“可是,爸爸,刚才不是你在说话吗?”
“不,我没有说话。”默里先生这才停下了笔,“阿黛尔,你一定是太寂寞所以错听了风声。去找凯瑟琳吧,快去。”
阿黛尔委屈的站在原地——那天明明没有风。
而她听见的那个声音说的是:
系统配置完成。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