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史

袁珂

> 中国神话史 > 中国神话史目录

第21章 汉代的感生神话及其他(4)(1 / 2)

上一章目 录

观其书名和内容性质,大略和徐整《三五历纪》相近,或以为便是徐整所作(如茅盾先生),这自然不排除有此可能。但此书唐宋以前的重要古籍都未见征引,独见于《绎史》和明董斯张的《广博物志》。《广博物志》卷九引此,文字又不大相同,云:“盘古之君,龙首蛇身,嘘为风雨,吹为雷电,开目为昼,闭目为夜。死后骨节为山林,体为江海,血为淮渎,毛发为草木。”或所见是《五运历年记》的别本。为了慎重起见,只好暂认此书是后起之作,时代和撰者俱不详。这个巨人尸体化生万物的神话,世界上好些古老民族的开辟神话中,也是所在多有。例如印度神话说,自在以头为天,足为地,目为日月,腹为虚空,发为草木,流泪为河,聚骨为山,大小便利为海;北欧神话说,奥丁杀霜巨人伊米尔,以其肉造成土地,血造成海,骨骼造成山,牙齿造成崖石,头发造成树木花草与一切菜蔬,髑髅造成天,脑子造成云;等等。其设想世界的构成,虽然托之于“神”,于“巨人”的“化生”,而其中心思想,无非讴歌人创造世界的伟大。而盘古的“垂死化生”,则更是将这一思想形象地显现出来。

盘古创造人类的神话,部分已见于上所引化生万物神话中,而“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这就算是创造了人类。然而这似乎是有损人类尊严的,人们决不愿意做盘古的“身之诸虫”,所以这种说法不为大众所接受,终于沉湮了。另一种说法见于六朝梁任昉的《述异记》。《述异记》综合记叙了当时流传的各种有关盘古的传说,不少是涉及盘古“垂死化生”的,其中有“盘古氏夫妻,阴阳之始也”的记叙却是关于创造人类的。言“盘古氏夫妻”,是说盘古氏兄妹自相婚配而为夫妻,然后才有人伦的开始。然而这种说法,却早已为伏羲兄妹结婚的神话所代替[5],也沉湮而不闻了。有人说:“伏羲、庖牺、盘古、盘瓠,声训可通,殆属一词。”[6]此说如果能成立,则盘瓠神话演而为盘古神话,伏羲女娲兄妹结婚神话演而为“盘古氏夫妻”神话,看来便都很是自然的,毋烦多论了。

《神异经》、《十洲记》、《洞冥记》

汉人志怪着作中被疑为六朝人伪撰而托名的,主要有《神异经》、《十洲记》和《洞冥记》三部。

《神异经》和《十洲记》旧题东方朔撰,但《汉书·艺文志》杂家类仅列《东方朔》二十篇,二书均未着录,可知并非朔撰。《四库提要》以为《神异经》“词华褥丽,格近齐梁,当由六朝文士影撰而成”;但仅凭格调文词以定真赝,颇难服人。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三十六说:“汉人驾名东方朔,作《神异经》。”比较合乎事实,却仍旧是推想,而无佐证。《左传·文公·十八年》孔颖达正义说:“服虔案:《神异经》云,梼杌,状似虎,毫长二尺,人面虎足猪牙,尾长丈八尺,能斗不退。”服虔是汉末灵帝时的人,服虔所引《神异经》,见今本《神异经·西荒经》,文字大略相同,这就可以作为此书为“汉人驾名”的坚证。东方朔为人滑稽诞谩,《汉书·东方朔传赞》已云:“朔之诙谐,逢占射覆,其事浮浅,行于众庶,童儿牧竖,莫不眩耀。而后世好事者,因取奇言怪语,附着之朔。”班固时已如此,可知服虔所见《神异经》之得“驾名”于东方朔就很自然了。从时间推断,此书大约为东汉人所作。《十洲记》既然和《神异经》同托名为东方朔作,性质也同属于地理博物类,则作者可能也是东汉时代的人,为了论述的方便,我将它们合并在一起,想来不会有多大差误。至于东汉初年郭宪的《洞冥记》,虽然也有好些人疑心不是他所作,但也提不出直接的证据,只能从他的品格(《少室山房笔丛》:“以直谏闻”),或从当时的文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词句褥艳,不类东京”)来表示怀疑,但这却不能剥夺他的着作权。《隋书·经籍志》杂传类有《汉武洞冥记》一卷,题“郭氏撰”,当即此书,今本作四卷,唐时多人都信此书为郭宪所作,包括鼎鼎有名的《史通》作者刘知几,只是到了后来才有人怀疑。郭氏好方术,序又自称“宪家世述道书”,和作《洞冥》的主旨正合,不应疑其伪撰。清代王谟编辑《汉魏丛书》,虽仍不信此书为郭宪作,但他说此书“殆即祖述《神异经》、《十洲记》而作者”(《洞冥记跋》),除去“祖述”不论,倒是说到了此书的内容实质。现在就把三部书有关神话方面的情况大略谈淡。

《神异经》书凡九篇,其格局体例,大致是模仿《山海经》,分为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八荒,再加上中荒,略其山川道里而记其珍怪神灵异人。其中神话材料片断很多,如像《东荒经》的沃椒山,即郭璞《玄中记》的沃焦山,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中就要说到;《东南荒经》的尺郭,“朝吞恶鬼三千、暮吞三百”,有点像是《述异记》所记的食子的鬼姑神,还有朴父夫妇,“并高千里”,由于“天初立时”,“导开百川,懒不用意”,罚他俩裸体“并立东南”;《南荒经》火山中生不尽木,不尽木中有火鼠,其毛可以织为火浣布,又有柤稼树,生甜梨,“实长九尺”,食其实者“寿一万二千岁”,就是《山海经》常提到的甘柑;《西荒经》的河伯使者,“白衣玄冠,从十二童子,驰马西海水上”,“所之之国,雨水涝沱”;《西北荒经》有玉馈之酒,“取一尊一尊复生焉”,有脯名曰“追复,食一片复一片”,很有点像经常出现在《山海经》里的视肉;《北荒经》有横公鱼和磎鼠,都是奇异的生物,类乎《山海经》所写的奇禽异兽,而于人有益;《中荒经》的九府玉童玉女,像《山海经》司幽国的司士司女,啮铁兽,像《拾遗记》卷十记的铁胆肾兽:凡此种种,都可视为有民间传说的凭依,并非出于向壁虚构。以其设想新奇,后世注家及文人诗文中,也常引用到它。此书最引人注目者,是关于与西王母为偶的东王公这个配偶神的创造:

东荒山中有大石室,东王公居焉,长一丈,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而虎尾,载一黑熊,左右顾望。恒与一玉女投壶,每投千二百矫。设有入不出者,天为之噫嘘;矫出而脱悮(误)不接者,天为之笑。(《东荒经》)

有注云:“华云言笑者,天口流火炤灼,今天不下雨而有电光,是天笑也。”“华”据说就是张华,此书如成于汉时,张华为之作注自然也有此可能。李白诗已用此书的正文及注为典了。“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短歌行》),用的便是正文;“帝旁投壶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梁甫吟》),既用正文也兼用注。东王公这个配偶神,大概是根据《山海经》西王母的形象而模仿创造的:西王母“蓬发戴胜,豹尾虎齿”,东王公就“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而虎尾”;西王母有“三青鸟”,东王公就“载一黑熊”。可见模仿之迹。汉代石刻画像和砖画中有东王公、西王母画像,都作王者形象,并未作“鸟面虎尾”之状,益足证其为模仿之作。此书又记有东王公和西王母相会的一段神话,却是设想新奇,富于艺术魅力:

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圆如削。下有回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中荒经》)

六朝梁陶弘景《真诰·甄命授》所记的童谣,什么“着青裙,入天门;揖金母,拜木公”,大约就是本此而来:“金母”,即西王母;“木公”,即东王公。

东王公又称东王父,汉人托名东方朔撰的《十洲记》里,也大略记了他的行迹,“扶桑,在东海之东岸……地方万里,上有太帝宫,太真东王父所治处。”《十洲记》全书所写,是十洲三岛上的仙灵奇物。十洲是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沧海岛附在聚窟洲后面;三岛首昆仑,次方丈洲,扶桑附在方丈洲后面,次蓬丘即蓬莱山。《云笈七签》卷二六的《十洲三岛》便是如此分法,也不知何所取义。大概是沿袭旧说,人为地加以安排区分。通行本《十洲记》的排列顺序与此略异,以昆仑殿在最后。此书所记各洲异物,涉及于神话者,有祖洲的不死草、炎洲的凤生兽、聚窟洲的反魂树等,而续弦胶及猛兽二物,更具有神话意味。

凤麟洲,多凤麟。凤喙及麟角合煎作膏,名之为续弦胶。此胶能续弓弩已断之弦,刀剑断折之金,更以胶连续之,使力士掣之,它处乃断,所续之处,终无断也。武帝天汉三年,西国王使至,献此胶四两。时武帝幸华林园射虎,而弩弦断。使者时从驾,又上胶一分,使口濡以续弩弦。帝惊曰:“异物也!”乃使武士数人,共对掣引之,终日不脱,如未续时也。

征和三年,武帝幸安定,西胡月支国王遣使献猛兽一头,形如五六十日犬子,大似狸而色黄。帝见之,问使者:“此小物可弄,何谓猛兽?”使者曰:“猛兽一声叫发,千人伏息。”于是帝使使者令猛兽发声,试听之。使者乃指兽命唤一声。兽唇良久,忽叫,如天大雷霹雳。帝登时颠蹶,掩耳震动,不能自止,侍者及武士虎贲皆失仗伏地。诸内外牛马豕犬之属,皆绝绊离系,惊骇放荡,许久咸定。帝忌之,因以此兽付上林苑,令虎食之。于是虎闻兽来,乃相聚窟积,如死虎伏。兽入苑,径上虎头,溺虎口,去十步已来,顾视虎,虎辄闭目。帝恨使者言不逊,欲收之,明日失使者及猛兽所在。(以上二条,略有删节。)

《洞冥记》又称《别国洞冥记》,或《汉武洞冥记》,凡四卷,所记都是汉武帝时的逸闻琐事及遐方远国之事,神仙家的气味颇为浓厚,诞谩夸饰,殊少可观。聊举二三段略接近神话的如下,以为研究参考[7]:

上一章目 录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