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冷到让人的手脚发麻。
就算凯撒试图推开萝拉,这个家伙的手脚就像长了八爪鱼的吸盘,仍旧牢牢地盘住他。
眼看着布料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声音后,凯撒选择放弃。
他并不想撕开这个女孩的衣服。
萝拉蜷缩在他的怀抱中呜呜呜地哭了好久,声音不大,算不上吵闹。
凯撒只能任由她如树袋熊般挂在他的身上,顶多警告:“不许乱摸,松开手。”
萝拉吸着气,双手搂住他脖子,双腿卡住他的腹部,还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凯撒发现她灵活的像一个猴子。
但现在这个小猴子身上很冷,她在颤抖,衣服单薄,胳膊上还有擦伤,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狼狈。
“……凯撒先生,”她小声说,“您带我走吧,求求您,我会死掉的。”
凯撒没说话。
萝拉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蹭啊蹭,凯撒想,她一定把眼泪和鼻涕都蹭上。
完全不在乎自己形象的蠢货。
“我会打扫卫生,也可以做饭,你如果有宠物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照顾,”萝拉掉着眼泪,她说,“能不能带我走?我留在这里会死掉的……”
这样说着,她凑过来,让凯撒看她的脸——
脸颊上有着刮伤的痕迹,还有一些沾在上面的砂石。
她棕色的眼睛里在往外流着眼泪。
凯撒看清楚了。
他说:“这不符合规定。”
这张哭成小花猫的脸上瞬间失去光彩,就像一株迅速枯萎的花瓣。
凯撒没有抱她,萝拉自己松开手,从他身上滑下来。
她手上的血沾到凯撒的白色衬衫上,或许是特殊时期,她的血液似乎也带着那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茉莉花味道。
凯撒分不清。
萝拉说:“对不起,打扰您了。”
她甚至还向凯撒行了礼,只是膝盖受伤严重,站不稳,差点摔倒。
凯撒抬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又落下。
“他们这样对待你也不符合规定,”凯撒说,“我来和布什家的人沟通。”
萝拉一言不发。
好似失去精神气的木偶,她木呆呆地注视着草坪。
原本挽好的辫子被树枝刮散了,胳膊上的衣服被勾破,一直叽叽喳喳的小山雀忽然沉默。
凯撒之前希望她能安静,现在如愿,也没有感觉到丝毫愉悦。
凯撒和萝拉一起走出没有灯光的密林。
她走的慢,垂头丧气的,或许是刚才被拖行、受到伤害。
灯塔上的光芒巡视过来,犹如刀刃之上的闪闪冷光,落在两人中间,斜斜的长条光芒锋利地割开草地。
凯撒前面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贵族草坪聚会。
萝拉身后是浓暗丛林,黑暗无声,忽然发狂的狗在低吼。
灯塔的光刃将他们的身影划开,分明光亮与黑暗的界限。
光芒缓缓扫过,平移向右,彻底离开后,前方光亮熹微,凯撒的影子高大暗深,瘦小的萝拉恰好踩在他的影子之上,一瘸一拐地走。
帝国的上将和罪犯的后代。
即使是在黑暗中,仍旧分开,一前一后地走。
“凯撒上将……”
凯撒听到她的声音,哆哆嗦嗦。
她应该很冷。
一双手扯住他的西裤边缘,臀部稍向下的位置,往下拽了拽。
萝拉说:“……我来这里之后都没有吃饱过。”
“我很饿。”
凯撒说:“每次见面,你都很饿。”
萝拉低声说:“但现在我担心自己会饿死。”
凯撒没说话,她松开手。
没有继续叫痛,也没有再求他,萝拉就这样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第一盏路灯下时,凯撒停下。
他冷冷淡淡地说:“笨蛋。”
如果一周前,有人告诉凯撒,你会为一个阿斯蒂族人而说情,凯撒会认为对方是个疯子。
今天晚上,凯撒第一次做了出格的事情。
他向布什家族的人提出,要带走萝拉。
“你们应该知道,她身份十分敏感,”凯撒说,“她不是普通的阿斯蒂族人,你们对她的做法,将会影响到我们在国际上的声誉。”
布什家族的贵族们面面相觑。
现在和以前不同,这些贵族们的后代很少能在政治、或者军事上得到职位。他们的封地仅限于一部分,在几十年前,轰轰烈烈的解放阿斯蒂族运动过后之后,庄园也不复存在。
这也是自从贵族制改革之后,不少贵族家庭逐渐没落、窘迫的原因。
布什家族是出了名的骄奢,也是出名的无能,他们不敢和风头正盛的萨列里家族长子做对,更何况,只是一个阿斯蒂族人。
他们立刻答应。
凯撒微微颔首,向他们致谢。
交谈还没彻底结束,就听到外面传来纷杂的声音,混合着布什少爷的惨叫声,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原本准备走的凯撒,又留下来。
这个骄纵跋扈的小少爷,和他的狐朋狗友去密林中猎鸭子。遗憾的是,他们的运气并不怎么好,不小心中了猎鹿的陷阱,踩上捕兽夹。
几个贵族少爷没吃过苦头,捕兽夹的齿轮狠狠地嵌入他们的腿,引得几个人哀嚎到仿佛下一刻就会死掉。
在自己家中发生这样的事情,布什老爷气坏了,厉声要人将管家叫来,问清楚是谁放置的捕兽夹。
管家并没有来。
在半小时之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穿过密林往阿斯蒂族人在的地方去,被忽然发狂的大黑狗扑倒,咬伤。
伤的是男性都很看重的那个部位,被大黑狗硬生生地咬断拽下。
现在人昏迷不醒,正送往急救。
晚上发生这样大的事情,聚会自然紧急叫停。
凯撒不参与布什家族的乱摊子。
离开的路上,凯撒经过那只忽然发狂的狗,现在,这只咬伤管家的大黑狗已经被铁笼关起来。
它呲着牙齿,疯狂撞击着笼子。
毕竟是主人的爱宠,其他人不敢处死它。
凯撒停下脚步,他询问负责看管狗的人:“找到原因了吗?”
那人擦了擦汗:“应该是不小心吃了森林里的’癫狂草’,才会这样失控……布朗先生被咬伤,好像是他身上也沾了’癫狂草’的汁液……”
癫狂草在帝国中是一种并不常见的草,以味道美味出名,服用者会出现短暂性的兴奋、思维混乱。
如果提纯,其威力不亚于其他的违禁药物。
也因为这个特性,这种草被列为禁草,禁止生产、种植。
布什家族的少爷们追求刺激,在家中偷偷种了一些,去年刚因为这件事情遭到处罚。
凯撒没说什么,他离开这里,穿过高达十米的喷泉和灯光,上了黑色的车子。
瘦弱的、像套着麻袋的萝拉蜷缩着身体,她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身后枕着她的柔软小包裹。
这个短短一周内经历生死、辗转多个地方的女孩,她卷着自己的床就过来了。
所有的东西只有那个小小的、不太干净的包裹。
萝拉缩成一团睡着了。
凯撒没有立刻上车。
司机说:“先生,需要我再——”
凯撒抬手,示意他保持沉默。
凯撒脱下外套,他动作并不重,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在他坐下的瞬间,这个美丽蠢货惊慌失措地睁开眼睛,差点跳起来。
“上将。”
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失落,又恢复了小麻雀般的叽叽喳喳。
凯撒应了一声。
车内的灯没有开,他的头发如同干净的银。
萝拉老老实实地坐好,她裹紧毛毯,将自己的小包裹老老实实地抱在怀抱中。
她洗干净的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喜悦,与其说迷茫,更不如说是一种麻木。
一种被经手多次、在多个地方颠沛流离的麻木。
凯撒摘下手套。
他问:“你想吃什么?”
萝拉先是摇了摇头。
过了一阵,她又小声说:“……能给我一些干面包吗?”
凯撒不知道她在布什家的短短两天经历了什么。
两天前那个活泼快乐的小猪崽不见了,不再揪着他的衣服吵吵嚷嚷地要烤乳猪,而是这样卑微又谨慎地问,能不能给她一些干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