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了?
李政面色骤变, 眼底闪过一抹阴厉:“好端端的, 人怎么没了?”
“这奴婢便不知了,”那内侍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 尚未传扬出去,陛下请殿下即刻回宫,再行商议。”
还没有传扬出去?
李政心头一跳, 吩咐道:“备马。”
说完,又敛了面上森寒, 往前厅去, 含笑告罪:“宫中出了些事, 怕要回去一趟, 过几日再向几位设宴请罪。”
他既是太子, 临时有事也是寻常,厅中几人并不奇怪, 起身相送。
钟意见他神情隐约有些微妙,心中微觉不安, 然而仔细思量前世这一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大事, 却是一无所获。
李政看她面色,也知她在想些什么, 握住她手, 洒脱一笑道:“宽心吧, 阿意, 没事。”
钟意叮嘱道:“不管怎样, 都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李政含笑应声, 这才同其余几位长辈颔首:“就此别过。”
……
刚入宫门,李政便见内侍总管刑光迎了上来,面色平静,眼底却隐有急色,上前低声道:“殿下可算是回来了。”
李政将缰绳扔给侍从,大步向前,道:“父皇现下何在?”
刑光快步跟上,道:“正在清宁宫中。”
现下正是午后,日光最盛,然而时值隆冬,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内殿,仍有种惨淡的凉意。
皇后衣冠整齐,凤袍华美,面上妆容一丝不乱,神情温婉恬淡,唇边笑意隐约,人却平躺在塌上,没了气息。
皇帝坐在床榻之侧,手撑额头,光线迷离,在他侧脸上留下了深深阴翳,喜怒难辨,说不出是沉郁还是哀恸。
顺安郡王正跪在塌下,神情悲痛,哀哀痛哭。
“先太子被废后,娘娘大病一场,后来虽也调养好了些,身体却骤然弱了,时有病痛,精神也不济,有时不高兴了,连药都不肯吃。”
“郡王来探望时,少不得要劝说几句,娘娘倒还肯听,奴婢们送药去,也肯喝上几口,等郡王走了之后,便不肯再服用了。”
侍奉皇后的宫人跪伏于地,哭泣道:“昨日郡王与郡王妃来,还带了新生的小郎君,娘娘很高兴,晚间多饮了几杯,便说累了,要睡个好觉,叫我们退下,今日不要早早惊扰,奴婢们一直等到了快午时,内殿都没动静,正逢郡王落了东西在这儿,前来寻找,一道入内查看时,才见娘娘穿戴整齐,已经没了气息……”
皇帝久久没有言语,李政也不做声,刑光摆摆手,那宫人便被内侍带下去了,他也躬身退下,顺手掩上了内殿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方才开口,大概是因为静默太久,他嗓音中有了些许涩然:“朕从没想过,她居然会自戕。”
他们夫妻多年,也曾彼此相睦过,虽然后来也曾有过龃龉,然而斯人已逝,很多事情,反倒没必要那么计较了。
“母后心里大概是太难过了,”顺安郡王眼眶通红,眼泪簌簌流下:“都怨我没出息……”
李政能明白父亲此刻的心境,也能体谅顺安郡王此刻的悲痛,然而对于皇后的死,尤其是刻意选在此时的自戕,心中却没有半分怜悯感触,只有厌恶与冷漠。
“是啊,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儿子还要守孝,甚至要因此推迟婚事,”他淡淡道:“父皇,倘若她是病逝,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为了您着想,儿子都愿意给她最后的体面,但既然是自戕,也只能请您宽恕儿子不孝了。”
《唐律疏议》有载,父母之丧,法合二十七月,若在此期间求仕、嫁娶、生子,皆有对应惩处。
时下历来注重孝道,李政既是储君,更应该为人表率,皇后始终是他名义上的母亲,既然去世,合该守孝二十七月的。
道理大家其实都明白,可皇后选在这种时候自戕,未免有些太膈应人,也太恶心人了。
皇帝也明白,故而听他这样讲,倒也不曾动气,微微一笑,道:“那你待如何?”
“若要避开热孝,便要赶在丧仪之前成婚,时间太过匆忙,根本来不及,我也不想委屈阿意。”
“路都是自己选择的,那就千万不要后悔才是。”李政扫了塌上皇后一眼,笑容讥诮:“儿子的意思是,先将此事瞒下去,等大婚之后,再酌期宣布皇后病逝。”
皇帝静默不语,顺安郡王变了脸色,他惯来性柔,提及已逝的母亲,却少见作色,惊怒道:“这如何使得?母后已然去世,难道连入土为安,这样最基本的敬重都得不到吗?”
李政瞥他一眼,冷淡道:“她选择在这时候自戕,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兄不会看不出来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死之前,怎么不想想这会叫我多膈应?”
顺安郡王讷讷无言,愤慨之余,隐约有些羞愧,垂泪求道:“父皇……”
皇帝听得叹口气,旋即笑了,不知是感慨,还是感怀:“你想拖延到什么时候?”
李政一掀衣袍,跪地道:“皇后是儿子名义上的母亲,若是薨逝,必然要守孝三年,儿子膝下无儿无女,实在不愿再等,只好等太子妃有孕之后,再宣布这消息了。”
“这怎么行?!”顺安郡王惊道:“你的大婚定在八月,等太子妃有孕,起码也要一年,这一年的时日里,难道便叫母后这么耗着,既无祭祀,也无国丧?”
“谁说叫这么耗着了?我毕竟也唤了她这么多年的母后,”李政淡淡道:“叫人为母后收敛遗容,准备棺木,送去昭陵便是。”
皇帝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最终还是道:“都依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