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时屏息,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这人真是个伪君子。
堂堂一国之君,哪里就缺那两千多两银子了。
所谓还债自一开始就是在给她下套,还要说什么“不强人所难”。
顾燕时紧抿着唇,抿得发白,骤然一松,又恢复血色。
她如此反复几番,他只看着她,不急不恼。
终于,她再度开口:“我……我……”她将心一横,“我可以。”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自知她指的是什么“可以”。
顾燕时双颊发烫,再不敢抬头,安寂片刻,闻得悠然低笑:“母妃,你知道你这副样子像什么吗?”
“什么……”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
他轻轻啧声:“像朕在逼良为娼。”
“我……”她用力咬住嘴唇,心想:你就是在逼良为娼。
“罢了。”他慢条斯理地摇头,“强扭的瓜不甜,母妃先请回吧。”
顾燕时如蒙大赦,心弦骤松。转而又愈发紧张起来,逼迫自己上前半步:“我……我愿意的……”她嗫嚅着,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比起什么忠贞廉耻,她更怕那笔债。
“朕知道啊。”他口吻悠哉,勾笑,“已记下了。”
顾燕时不再吭声,只在他面前低着头。
他眉头稍挑:“还有事?”
“那债……”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每一个字都触在他的心尖上,“能不能免了。”
“呵。”他抑扬顿挫地讥嘲起来,“空口许个诺,就想把债抹了?母妃这算盘打得倒好。”
顾燕时双颊红得更厉害了一层,愈发支撑不住,窘迫地福了一福,终是逃了。
这半日里,外面又下了一场大雪。现下仍未尽停,细雪稀稀疏疏地落下来,天地之间都漫着寒冷。
她走出殿门,兰月即刻上前为她披上了斗篷,眼睛一抬便注意到她不正常的脸色:“姑娘怎么了?”
“……没事。”顾燕时摇摇头,静默而行。她自知兰月是关心她,现下却实在没有力气多作解释。
她想,爹爹若知道她今日的决定,大约会对她很失望吧。
她自幼读过许多书,知晓女子为亡夫守节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堂堂正正地改嫁已不免招人议论,眼下这样与人“勾搭成奸”更是寡廉鲜耻。
只是,她实在没得选。爹爹还在牢里,她想救爹爹出来。苏曜又已盯上了她,她横竖是逃不了的,不如早一些就范,或许还能借他的力拉爹爹一把。
况且……
顾燕时薄唇颤了颤,望着漫天细雪,回想起先帝。
想起先帝,她总觉得恶心。
这话她自不敢同旁人讲。只是存着这份心思,她也并不曾真正为先帝驾崩而难受过,遑论心甘情愿的守节。
只不过,想到先帝与新君乃是父子,她便觉得自己还是不对的。
顾燕时一路走得垂头丧气,回到欣云苑,她连让医女再来按一按胳膊的心思都没有,草草梳洗一番就睡下了。
未成想只这样偷了一夜的懒就遭了“报应”。翌日清晨醒来,她就觉胳膊酸痛不止,用膳时几乎连筷子也提不起来。
兰月见状不免焦急,即刻去请了太医。太医诊过后,犹是命医女为她按揉,又开了些安神止痛的方子,要她静歇。
兰月仔细记下这些叮嘱,客客气气地送走太医,折回来就小心地劝她:“姑娘,休息一日吧。”
“嗯。”顾燕时点头,答应得爽快,倒令兰月一愣。
她踱向床榻,临近床边就直接往床上一栽,翻身将被子裹住:“我好好歇一歇,你不必担心我。”
兰月讶然:“姑娘?”
“没事的。”顾燕时缩在锦被中摇摇头,就闭了眼,作势要睡。
兰月见状只得先退出去,顾燕时闭着眼睛竭力入睡,心底不安地劝自己:不妨事的。
只一天不去还债,不妨事的。
她已屈从于他,他大可不必非逼她去弹曲。至于利息,他愿意算就让他算吧,她原本也是还不清的。
如此这般,她越劝自己,心里越烦躁,蒙在被子里也隔绝不开这股不安。
顾燕时最后就是在这股烦躁里睡过去的,迎来了大半日的噩梦。她睡得浑浑噩噩,傍晚醒来时身上的酸痛好似更厉害了些。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唤人,兰月疾步近来:“姑娘醒了?许是这几日累狠了,姑娘睡着睡着就烧了起来……现下可感觉好些?”
顾燕时这才知自己病了,抬手碰了一碰额头:“还好。”放下手,她又道,“我渴了。”
“姑娘稍等。”兰月边说边先去燃了灯,又倒了水来,坐到床边,喂给她喝。
顾燕时心神无力,原顾不上多去想事,无意中却注意到兰月神色闪烁,目光一定:“怎么了?”
兰月抿唇:“那位嫣太嫔……”
顾燕时浅滞:“又来了?”
“嗯。”兰月点点头,“姑娘刚睡下她就来了,软磨硬泡地待了好一会儿。我们说姑娘病了,她只当是拿来堵她的说辞,刻薄挖苦的话也说了不少,还说……还说……”
“说什么?”
“她说姑娘那点心思,她清楚得很……若姑娘不肯帮她,她就把这事嚷嚷得满宫都知道,拼个鱼死网破。”
兰月的声音放得极低,在昏暗的光火中,听来十分压抑。
顾燕时呢喃:“是个麻烦。”
有些事,私下里再晦暗都不怕,却不能放到台面上。
她循循沉息,抓住兰月的手:“我告诉你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讲。”
“什么?”兰月面露惑色,顾燕时环顾四周,见门外窗外都没有人影,才敢将白日里的事情照实与她说了。
兰月听得面色发白,僵了良久。却没有太多讶色,只是叹气:“欸!奴婢先前就觉得……陛下对姑娘怕是有几分意的,可奴婢没想到,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