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天气已近七月, 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
宋篱日日在家里,后院里一株大的梧桐树, 让董家并不遭受太阳暴晒, 故而屋子里也不太热。
宋篱每日不出门,又专心于自己的地图研究, 日子倒也不难过。
他只是觉得难为了杜氏,几乎每天午后都得出门,说是去铺子, 其实是去那玉秋院子里陪孕妇。
这样日日跑动,宋篱想即使杜氏这种精力充沛的人,也该是会厌烦的, 他真想给杜氏提出来,让她直接去玉秋那边住着就好了, 用不着为掩他耳目而这样日日地折腾。
他本该是在杜氏来的那一天和董武分手的, 杜氏来了, 他说出来后要离开就要难得多,以至于现在还没有说。
不过,别的准备他倒是做了不少。
甚至已经决定让吴锦文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证明和户籍, 只在下次吴锦文来拿地图的时候就说。然后就借想去庙里住几天,既消暑, 又散心, 如此来离开这个家, 给董武写一封分手信, 这样比直接当面和董武说分手要简单得多, 即使到时候董武不愿意,他也该找不到自己了。
这一日,因为前一天晚上下了一晚雷雨,天气凉爽了很多。
而雷雨夜,凉风从纱窗里吹进屋子里来,伴随着外面的雷鸣闪电,小方和付婶儿一张床睡,付婶儿讲着古早的乡土鬼故事,小方被吓得直用被子捂头,连一个人起夜也不敢;杜氏操劳,这样的雷电夜里也是睡得酣的,那总是没心没肺的吴雪珍也不用说,和她母亲一张床,也不知梦里梦到什么,一脸幸福笑容还说梦话,这屋外的风雨雷电全然与她无干。
宋篱却睡不着,前几天天热,董武不敢睡他旁边热他,大多时候是打扇让宋篱睡着了才距离宋篱远远儿地睡下,这天夜里屋里凉爽,董武就不用担心这么多,嗅着宋篱的气息,揽着他的腰睡。
宋篱望着窗外划破天际的闪电,低声唤了董武几声,他以为董武睡着了,其实董武没有,只是安享这种亲密的时刻,不愿意打破。
宋篱想和董武说说话,但之后也不了了之。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天空分外地蓝,蓝到如同一块宝石一般,宋篱望着天空不由得魂魄也要被吸走了,心想要是有翅膀就该飞到那个上面去。
这种幼稚的幻想,宋篱自然知道可笑,不过,却的确是心中的渴望。
前一世,他也曾经长久地躺在草地上看蓝天,想有翅膀飞上天就好了。不过,坐上飞机飞在天上,感觉却并不畅快,他觉得应该去跳伞,或者去做滑翔,但是,他却没有那种挑战的勇气。
所以,终归,他还是一个最中规中矩的跳不出樊笼的普通人。
再普通不过。
这天,杜氏没有去玉秋那边。
她到董家这些天,虽然知道董武和宋篱之间没有太大矛盾,但也看得出,两人似乎也没有像以前那么亲密了,杜氏担忧着两人是不是在分床睡,董武其实没睡床,睡的是屋子里的罗汉榻,现在看宋篱一早醒来一脸倦意,董武离开家的时候心情颇好,她以为两人昨晚上有□□,故而也就放心了。
她中午还亲自下厨,做了菜,算是对宋篱的安慰。
可见她的确对宋篱不一般的喜爱。
梁云连来董家,已经未时过了,杜氏和吴雪珍睡午觉起来,杜氏带着吴雪珍在做女红,宋篱还在睡午觉,也无人去叫他起来,董武到铺子里去了,不在家。
院门被敲响,付婶儿去开了门,看到一个络腮胡的大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付婶儿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谁啊,找董武的吗,就问道,“大爷这是找谁呢?”
梁云连露出个笑,却是很不怀好意的那种,道,“这是董武家里吧,来找他家娘子宋篱的。”
听说是找宋篱,付婶儿更吃惊,心想这人是宋篱的什么人,莫不是不怀好意的登徒子,就要关院门,警惕地说道,“家里甥少爷不在家,都是女眷在,不好待客,你等我家甥少爷回来了再来吧!”
梁云连只是笑,但他身后的下属已经把门卡住了,付婶儿关不上院门。
付婶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看对方几个大汉,以为对方是恶霸,欺压良民,就吓住了,哆嗦着道,“大爷这是做什么,我家甥少爷也是有脸面的人,不待你这样欺负上门的。”
梁云连却不和她多说,就把手里的包袱扔给付婶儿了,笑道,“说爷欺负上门,这就是没有道理的了。这个包袱是宋篱忘我那里的,这不,我是专门给他送来的,还有,就是他欠我的,让他准备好,我明天再来拿,要是没准备好,就让他收拾好跟我走,这董家小院,他不住也罢。”
梁云连这话说得,让人可以无限联想。
宋篱在这天气凉爽的午后正睡得香呢,哪里想得到就出了这么个□□烦。
梁云连说完,还真的就带着人走了。
付婶儿听闻梁云连的话,想要喊住他问清楚,但是又不敢,在院门口白了脸愣了好一阵,才慌慌张张地关了院门,往屋子里跑去。
付婶儿一向是很守规矩的那种人,又怕事,当年宋篱用了一招女色引诱商少才上当说出真相,虽然是为了救董武,但付婶儿还是因此而对宋篱有了些偏见,觉得宋篱还是过于会惹事了,而且迷惑别的男子,不好。
此次,居然一个一看就不好的大男人找到董武家里来了,还给了她一个包袱,而且那男人说的话,有一句是好话吗?
怎么听都是宋篱和那男人有一腿啊,而且还有东西留在那男人那里,还欠人家东西,而且对方还让宋篱准备着跟他。
天,这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让付婶儿反应不过来,她以前也是听过这种漂亮娘子出外勾搭男人的,但是她都是当闲话来听的,没成想居然事情会发生在她身边。
付婶儿震惊不已,拿着包袱进了堂屋。
要是是张大娘去开门,接到这么个包袱,定然是先把事情瞒下来和宋篱问清楚的,要是是小方去开门,她也是向着宋篱的,但偏偏是付婶儿去开门遇上这事,她却是向着董武和杜氏的,她怎么能看着董武被人戴绿帽子。
于是,付婶儿进屋就往杜氏和吴雪珍做女红的房间里去了。
杜氏看付婶儿脸上一片被惊吓的青白,神色又很慌张,手里拿着个蓝布包袱,就惊讶地起身问道,“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手里拿个包袱做什么呢?”
付婶儿跑过去覆在杜氏耳边低声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听闻付婶儿的话,杜氏的脸一下子也白了,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她拿过付婶儿手里的包袱,放在榻上打开来看,里面是衣衫,一套男人的,一套女人的,从外衣到里衣都有,闻一闻,还有香味,而且这种味道还很特别,不是薰香,而是人体特有的体香,不浓,淡淡的,却很好闻。
杜氏的脸一下子更黑了,这衣裳上的体香,分明是宋篱身上才有的。
宋篱的衣物被个大男人送过来,这说明什么事,一切不是显而易见吗?
董武总是出门跑商,一出门一月两月不在家很常见,有时候还更久,宋篱这种时候,真的就在家里好好待着了吗,她那么漂亮,即使她自己不出门惹人,也自然有人要上门来惹她的,况且,也说不得她小小年纪就愿意长时间守空闺的,偷偷勾搭汉子也不是不可能。
宋篱在杜氏心里一向循规蹈矩温顺可人的形象瞬间崩裂了,杜氏气得抓着宋篱衣衫的手直发抖,脸色沉沉。
吴雪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放下手里的女红,问道,“娘,出什么事了?”
女儿的询问才让杜氏回过神来,她把那作为证据的包袱收起来,对吴雪珍也没有好脸色,道,“把你手上的事情做好就成了,管这么多事。”
吴雪珍非常委屈,不满地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嘛?你心情不好,就冲我来发脾气。就因为我是女儿你就不心疼了哦。”
杜氏此时心情极坏,烦躁地朝吴雪珍骂道,“你小姑娘家,不要管这么宽。做你的事情就行。过会儿出了什么事情,你也当没看见,知不知道?”
看母亲真的发了脾气,吴雪珍也不敢再顶嘴了,只憋着气继续绣她没有完成的手帕。
杜氏去宋篱午睡的屋子里看了看,床帐低垂,床里的情景朦朦胧胧,但看得出里面睡着一个身姿极美的人。
杜氏以前很喜欢宋篱的,也欣赏他的这种美,此时,她却不喜了,认为宋篱生成这个样子就会勾引男人。
她其实也不能凭借一个男人突然拿个包裹过来,并且说了几句话,就断定宋篱不守妇道和外面的男人有染。
但是,毕竟爱之深痛之切,不由得就会很失望,很生气。
加上宋篱这次对玉秋的事情,她此时想来,也的确觉得宋篱太大方了,一点也不闹,就让事情过去了。
之前宋篱这般沉默大方,杜氏认为这是宋篱贤德,现在就因为怀疑宋篱和外面的汉子有一腿,他的这种退让也成了嫌疑点了,杜氏认为宋篱是自己在外偷汉子,心中有鬼,所以才对董武也大方起来。
杜氏撩开床帐,宋篱依然兀自睡得沉,长长的眼睫伏下来,映出极美的幅度,白嫩的脸颊上晕着红晕,漂亮的挺鼻,微微张开一点的红艳唇瓣——一张极有魅惑力的脸。
杜氏作为一个女人看到,也不由得转不开眼,心想宋篱这副样子真有男人抵抗得住吗?
宋篱身上穿着上衣,下面穿着裤子,并不是暴露的款式,但是那一截腰依然被蹭得露出来了,白皙柔韧又纤细,真是一种妖精的魅惑。
宋篱也并不是睡得规规矩矩的,而是侧睡着,怀里还抱这个小竹枕。
以前杜氏喜欢宋篱的时候,宋篱无论什么形象,在杜氏眼里都是好的,现在杜氏怀疑宋篱偷汉子,那么宋篱不管是什么样子,在杜氏眼里都显得可疑起来,觉得宋篱风骚,而且睡觉还要抱枕头,那也是骚的表现。
杜氏没把宋篱叫醒,而是把床帐放了下来。
她出门来叫张伯去铺子里把董武叫回来,然后就等董武回来后关起门来审宋篱了,想来,宋篱想跑也是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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