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宗琪站在帐篷外面,远远望见主帐已经点起了灯火,仍然时有人进出,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校场走去。
他追逐琼娥公主至此地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公主只命人将他编入右军营中就再也没有理会。右军士卒向来是中军、左军挑剩下的,虽称不上老弱病残,却也没什么战斗力,所以一直做一些运送伤员、打扫战场之类的辅助工作。因为战斗力不强,武器就没必要那么精良,人员损耗自然也是最大的,即使他们并没有冲锋陷阵。
这一次的右军更令人担忧。辽王毕竟还是一国之主,中京平静的表象之下暗藏杀机。萧太后为免后院起火,能够调遣的兵力并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消耗,这次的右军八成是来自边区就近征发的新丁,新丁中又有几户是惯于操练的呢?
辽宋之战一触即发,而双方却都存在近乎致命的弱点。
耶律宗琪明白母亲的意思,不管他的来意是什么,如今他的职责就是训练士兵。他必须让他们尽快熟悉自己的武器,记熟行军的号令,或者说,他得想方设法让更多的辽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活下来。
活下来,谈何容易!
耶律宗琪扫了一眼士卒手中生锈的兵器,还有那裂了缝的胸甲,眉头紧皱。
这些人是他的族人,他的身上流着契丹人的鲜血。可是,山的那一边,那座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军营里,那些枕戈待旦的也是他的族人。
他记得化名云游时的江南美景,丰富的物产,热闹的集市,那温婉的少女,还有义薄云天的侠客绿林
他也同样记得一望无际的塞外草原,奔腾的骏马,成群的牛羊,那好客的汉子,还有把酒言欢的毕生挚友
鲜活的生命是如此的可贵,远胜过腥甜的黄金和灼手的权力。
只可惜
耶律宗琪一边走,一边思忖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一想到母亲拒绝了自己的求见,却又不放他离开军营返回中京,他就觉得有些棘手,事情究竟发展到那个地步了呢?母亲又对他的事情知道多少呢?
正想着,不想迎面来了一魁梧大汉,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他一抬头就看到一张阴沉沉的脸。
中军统领上将军萧元亮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阴测测地说道:中书舍人好兴致,这么晚还出来散步消食啊。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装模作样地轻叹一声,只可惜眼下并非草原最美的时令,萧某忙于军务,也不曾带舍人观赏塞外风光,若是赶不及完成画作,耽搁太子殿下为陛下献礼,恐怕要让殿下要失望了。
耶律宗琪拱手道:将军盛情,下官愧不敢当。景色何时何处都有,而边防军务却不得有丝毫懈怠。将军为我大辽训练强兵劲卒,委实辛苦,宗琪岂会本末倒置?太子殿下向来以国事为重,也定然不愿令将军为难。
他面上并未显露任何情绪,心中却有些懊恼——早知会引起萧元亮的注意,就应该换一个入军的理由。太子送他来的官方说辞匪夷所思,即便他在中京素有纨绔之名,也并不适合成为画匠,替太子远赴军中作画。也许,正是这个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才让母亲拒绝见自己吧。
萧元亮眉心微皱,旋即舒展开来,眼中讥诮之色一闪而过,换上一副稍显谄媚的表情道:那萧某就多谢舍人谅解了。眼下不当时,等到我军尽得南人土地之后,萧某定当为陛下圣寿献上重礼。
尽得南人土地?果然有问题!太后确有南征意图,但又是什么让萧元亮如此自信能打败宋军呢?耶律宗琪忙打起精神,试图做另一番试探,没想到却看见一个他最不待见的人。
萧将军云霞郡主通身一套细鳞轻甲,白亮亮的色泽让人很想往上面涂抹泥灰。她勾着唇角,目光婉转从耶律宗琪身上滑过,停留在远方灯火之上,将军和表兄在聊什么,嗯?
萧元亮斜睨道:男人自然会聊男人之间的话题,郡主不必知道这些。萧某还有军务要整顿,告辞。说完摆摆手离开。
耶律宗琪挑眉,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耶律景云道:看来他也不怎么待见你。一个是太后差遣,一个是太子心腹,在这些老将眼中,他们这些一来就占据重要位置的人,都是抢占军功断人财路的家伙——琼娥公主当初也没有插手军中决策,而是凭真本事一刀一枪杀将出来,站到今天的位置。
云霞郡主有些恼火,她狠狠瞪了萧元亮的背影一眼,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道:本将军好歹也是太后亲命,你又是以何种名义随军而来?
女子目光灼灼,好似要将面前的人盯出个洞来,耶律宗琪随意一晒:以郡主做细做的本事,怕是早就从家母那里找到太子殿下的信件,何必故作不知?哦,若是郡主入戏太深,无法自行解脱,倒也没什么关系别重操旧业刺探军情,然后出卖自己人就好~
耶律宗琪你
我怎样不劳郡主费心,麻烦让让。
中京第一纨绔冷着脸绕过银甲女将军,继续他的夜游大业。
直到走出老远,那个白亮亮的身影似乎还停留在原地。耶律宗琪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偶然巧遇到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数日来已经演练过无数次,他实在有些疲倦难耐了。
耶律景云到底想做什么?如果只是想引起自己的注意,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那现在这样完全不像她一贯的作风。难道真如她所言,因为恋着他所以才会如此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