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强装下很疲惫的脸,下巴上布满了黑胡茬,像是一夜间钻出来的,白眼仁带着红血丝,他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没有惊,没有悲,像是把所有情绪已经体验完了后,整理出这样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确认了,这个人她认识,他是布莱克。
他浑身带满旅途风尘,像是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
是的,他走了很远的路,走了十一年半,离开时还勉强有青年的样子,归来已是一个十足中年人。
而她,落魄成疾!
她垂下眼帘,不再与他对视。
自己此刻何等狼狈,由舞台上骄傲的鸿雁跌落成命运的阶下囚。
再看他一眼都是尴尬的祈怜,不看。
二姐也认出了他,惊讶,随即客气地问:“怎么来的”?
他轻声说:“开车来的”。
她往前挪步,二姐只得跟随,他走在另一侧,接过那一侧的滴流瓶。
重逢场合就是这么特别,特别中她极其难堪,恨他此时出现,让她一个人老鼠似的躲在洞里疗伤多好?
到病房门口了,他待她俩进去后要跟。
她没回头,决然地命令:出去!
二姐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瓶子,和他说:“请稍候”!
他松开拎瓶子的手,看着她一步步向床边挪。
二姐把床边粉红色帘子拉上了,他转过身。
他踱到走廊西面大窗前,两手撑在窗台上,外面春色更浓了,六月快来了,可是病房里是没有春天的。
他听见脚步声在身旁停下,回头见是二姐。
他站直了,转过身。
二姐笑吟吟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低声答:“我的老朋友老佟昨天告诉我的,我把学校工作安排了一下,因为我很长时间不能回去了,我要在这里照顾她”。
他说的很平常,没有浓浓重彩地渲染他的情绪,但他憔悴的脸色说明,昨晚他没睡好,甚至没睡。
又加上长途自驾,他很疲倦。
二姐收敛起笑容,说:“谢谢你能来看望她,今晚到宾馆休息一夜,明天回去吧,我们姐妹会照顾她的,你不必费心”。
这句话极其耳熟,十一年半前那个深秋,就是在医院,二姐对他说:她有我们,不用你操心,我会给她找个有钱有能力的男人,让她享福。
那次他走了,这次呢?
他说:“我不会回去的,她需要我”。
二姐暂时无话,定着眼神想了一会儿,又看着他问:“你打算怎么做”?
他也定着眼神看着二姐,答:“我现在是自由身,我要和她结婚,照顾她下半辈子”。
二姐深呼一口气,说:“她切掉了一个ru房”,二姐没有告诉他她手术时塑型的事,算是考验他一下。
她变得残缺,这个他来之前就知道,得了这种病就是这个结果。
他当然难过,因为她更难过!但他来了,就不会退缩!
二姐问:“你不介意吗?”
他慢慢摇摇头,“我要帮她走出阴影,让她知道,她活着对我就是有意义的”。
“后期可能化疗,头发掉光。”
“我陪她来化疗”。
这些平时感觉忌讳的词,冷冰冰地挂在嘴边,而且是与最爱的人关联,他极其反感,然而,他必须面对,因为,她正在面对。
二姐越来越严肃,“我是学医的,后来没从事医院工作,但常识是懂的,这几天我在她面前谈笑风声,她也天真地以为出院就是养病。
她天真的纠结于手术部位好不好看。
其实,癌症的残酷性在于,一朝患癌终身抗癌。
会存在复发,转移的隐患。
而且任何癌症都要讲分期分型。
她分期肯定是早的,但分型需要大病理报告出来。
我了解到的乳腺癌分三大种类型:
三阴型,这种最凶险,死亡率极高,有的两三年后人就没了;
三阳型,这种比三阴存活率高一点,但必须吃靶向药,比如赫赛汀,每盒两万多,每个月一盒,治好这个类型,几十万甚至百万,
花费极高,是用钱买命;
雌激素依赖型,这相对来说是最轻的,治疗手段多,对症药物多,花费不高,普通家庭可以承受,这个类型早发现早治疗,可以不影响寿命。
她会是哪种类型,就看造化了,但摊上啥样,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二姐一口气普及完这个残酷的医学常识,不再看他,像是给他考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