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一件丝棉半袖,老年款,白色的底淡蓝色的小花儿,宽松柔软,母亲看都不看,走开,他追上去,又展示一条水蓝色裤子,哄老太太,“快点换上,我看看”。
母亲胳膊一甩,“我不缺衣裳,我老太婆穿不起”!
老太太倔劲十足。
“你也不问问谁买的就不穿?我给你放床上了,你不穿谁穿?只有你是老太太!浪费东西老天爷不高兴,不是你教育我的吗”?
他嘟嘟囔囔进了母亲卧室,把那套夏季薄衫薄裤扔在床上。
母子都不理会那套衣裳了,像暗中较劲一样。
第二天中午回家吃饭时,他洗完手看见母亲在厨房,饭菜已经摆上桌,老太太迟迟不出来。
他站起身去叫,一下愣住了,随即笑了,愉快的说:“亲爱滴妈妈,儿子跪请您吃饭”!
母亲绷不住笑了。
她从厨房走出来,上身是那件水灵的半袖,下身是那条水蓝色九分裤。
这身衣服合体清凉,比她以前那些黑不溜秋的显年轻。
她们婆媳都长得黑,都想用更暗的颜色衬托皮肤。
老太太看见儿媳浑身黑蓝灰,更不好意思穿浅色了。
婆媳比赛穿得老气横秋。
今天这套衣服是有生以来的挑战,没想到效果特别好。
饭后,老唐踩着高跟鞋走了,他趁热打铁,对母亲盛赞不绝:“多好看啊,妈,正合身,年轻十岁,年轻二十岁。
你放心穿吧,别舍不得,以后还给你买,她可有眼光了”。
推着母亲坐到沙发上,揉揉肩,捏捏腿,母亲“愠怒”地说:“我不要!别花那钱”。
“妈,今天早晨吃的包子有剩的吗”?
他转得太快。
“干啥?刚穿一件你们的衣裳就要换包子”?
“不是呀!晚上走时我拿走几个”!
“没有了!有我也不给你拿,我还喂二黑呢”!
刚培养起来的火花熄灭了。
“看你说的!你一分钱不给我,我吃不饱饭,总喝粥,你看看都瘦了”。
“活该!”
他叹口气,站起来进了厨房,一阵叮当翻找,兴奋地大声说:“这不有十个吗?”
“你给我放那”!
母亲高声吆喝,好像真生气了。
他上班时间到了,讪讪地开门出去了。
下班后,他没回家,直接站在国道边等客车。
路过这里的长途客车很多,车上有空位就会变成招手停,五块钱坐到客运站。
客满了就会呼啸而过,或者不搭理单独一个旅客。
国道繁忙,大车小辆来往穿梭,卷起尘土一团团,等车人变成吸尘器,不一会儿就浑身是土。
他翘首望北,有一辆长途客车过来了,远远的他开始招手。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喊声:“等一等”!
他一惊,是母亲的声音吗?
回头看,一百多米外,一个老太太正往这边跑,她两手托着一个包袱。
胳膊腾不出来,跑不快,一条水蓝色裤下的双脚,不停地倒换着。
是母亲!
他看了眼开过来的客车,抬脚往回跑,母亲见他接应,突然跑不动了。
两脚像绞在一起似的,迈不开步,双手托着包袱,往前挪着。
他跑到母亲身边,母亲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摆摆手,说不出来话。
那辆看见他挥手的客车停在路边,他匆匆说了句:“快回去吧,妈”!
撒腿往客车那跑,车门开着,他跑上去了,还没转身,车门一关,车轮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