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害怕——”魏琢染着蔻丹的指甲忽然轻轻一点桌面,她蓦然间想明白了什么,语速飞快的说了下去,“你害怕你会庸碌一世,更怕如孔子般辗转流离半生,却一无所得——不过你将自己同孔先生相提并论,未免太不谦逊了些。”
如同蔷薇花枝上总有刺一样,她说话总有些扎人,叫人听了不痛快,可又反驳不了什么。
“你说的不错。”褚淮也不生气,“既然猜对了,那我敬你一杯。”
他此刻醉的有些厉害了,索性大大方方说道:“我害怕一辈子都是个不成器的废物。老师隐居山林,自得其乐。可我的志向却并非如此。我今年已十四,项橐七岁为圣公,甘罗十二岁拜相,而我却还只是这洛阳城中籍籍无名之人。我当然知道我还有时间,我只是……有时候会感到惶恐,因为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魏琢听后没说话,她倒是知道褚淮的未来,某种程度上他也算实现了少年时的心愿,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也许你的老师,是为了你好。”魏琢知道这话少年可能不爱听,但她忍不住想,如果褚淮放弃入仕的念头,会不会过得更好些。
“我知道。”
“那为什么……”
盛酒的长瓶已经空了,褚淮攥着瓶子,往窗外指了指,“你看看这天下、看看——”
魏琢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见的是熟悉的洛阳城,琼楼玉宇都笼在雪中,阁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穿行于东市的街巷,忙碌又安逸。
魏琢不解的看向褚淮,听见他说:“这是洛阳。”
“我知道这是洛阳。”
“可这九州,不是每个地方都是洛阳。”褚淮说:“我生于建邺,曾随老师游历过大江南北,见过朱门绮户,也见过路边冻死者的骸骨。孔子不忍见诸侯厮杀礼乐崩坏,愿意倾其一生去匡扶天下,那么我为什么就不能尽我的努力,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呢?”
魏琢忍不住细细端详这张十四岁少年的脸,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被磨去的锋锐。那双眸子仍是干净的,明亮到近乎灼目。
“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他抱着酒瓶子,歪着头打量魏琢。
“我这辈子——没出过洛阳,天下,是什么样……我不知道。”魏琢半垂下眼睫。
她不想再劝他什么了,她只希望这样的少年,不要太快就被这个世道给摧毁。
“那就先别看天下,看看这洛阳——”褚淮醉后比平日话多,他攥住魏琢的手腕,往远处一指,“看见了么?那是凌云台,皇宫里的凌云台,太.祖皇帝曾在那里宴请他器重的臣子,让画师将他们的容貌画下,永远悬挂在那供后世瞻仰。总有一天,我也会在那。”
“是么?”魏琢佯作不信的样子。
“会有那么一天的。”褚淮晃晃悠悠的站起,“会有那么一天,我会成为大宣的中兴之臣,御用的画师会来为我画像,而我也将站在凌云台上……你知道凌云台有多高么,据说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洛阳城,到时候我站在那——”话没说完,他一下摔倒在地,脑袋还重重的撞上了窗。
魏琢急急上前,然后发现褚淮只是喝多了没站稳。不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默默悟紧自己的脸。
“上凌云台时,记得要站稳。”魏琢哭笑不得,伸手将这个还想躺在地上装死的少年拽了起来。
褚淮不说话,只死死的瞪着笑得幸灾乐祸的魏琢。这样子反倒让魏琢觉得更是有趣。
“以后还是少喝酒。”魏琢说,全然忘了是她将褚淮带进这酒肆里的。
这话出口后,她愣神了片刻,总觉得每个字都熟悉得很。想了想,才记起这是前世褚淮最常和她说的几句话之一。
她贪杯好饮,他总婆婆妈妈的这样劝她。不过偶尔他也会坐下来与她对酌几杯。那往往是在冬日,两人之间隔着炭炉,炉上温着酒,袅袅的雾气化开在眉目间。窗外雪花簌簌,是最好的声乐。他们有时候都不说话,就这样默默的喝酒,听雪。
“今我不乐,蟋蟀在房。乐以会兴,悲以别章。”她喝干杯中最后一滴酒,轻声吟诵。
“陆机的《短歌行》?”
“是啊。”魏琢点头。这首乐府还是你教给我的——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记得褚淮告诉过她,这支短歌行说的是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
可她很难喝醉,也总忘不了生命力那些悲伤。
褚淮唤来店家又上了一坛酒,而后看着魏琢,“商量件事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