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国勾结长狄人鄋瞒国, 从北面夹击公子昭的队伍, 公子昭的队伍进入鄋瞒人的埋伏区域, 又被杀了回马枪的遂国人断了路, 包围在内, 企图将公子昭的队伍活活饿死。
公子昭带兵突围, 身中数箭, 先遣部/队最终突围成功,和联军大部/队汇合,但是公子昭不幸战亡。
齐侯听了, 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也想不到了,一片空白, 大约过了好长时间, 这才回过神来。
齐侯已经经历过一辈子,但是他决计没想到, 囊中取物的讨/伐遂国, 只要让军士们戒备, 不饮酒就可以了, 这辈子也不会被遂国的旧部阴一把。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改变的同时, 其他人也在改变,遂国人竟然公开勾结了鄋瞒人, 勾结了周天子以外的侵略者,前后夹击的埋伏了他的儿子。
公子昭是齐侯最中意的儿子, 他这辈子小心谨慎, 不想再要儿子,就是为了能扶持公子昭上/位,继承自己的千秋大业,而如今,只是攻打了一个小小的遂国,一切都灰飞烟灭了,他最中意的儿子竟然死在了战场上!
齐侯思考的这一瞬间,就听到吴纠喊了一声:“长公子!”
齐侯连忙回神,就看到公子无亏脚步不稳,险些栽倒在地上,吴纠连忙扶住他,说:“长公子,没事儿罢?”
公子无亏神情有些木讷,推开吴纠,转过身来“嘭!”一下跪在齐侯面前,拱手说:“君父,请让无亏去前线作战,为弟/弟报仇!”
齐侯听到公子无亏的声音,看到公子无亏的表情,公子无亏的声音在发/抖,公子无亏的面色越来越苍白,脸颊却带着愤怒的红晕,眼圈也是红的,胸口不断起伏粗喘着气。
齐侯看着他,他以前就知道,公子无亏心机很深,他知道小时候公子无亏和公子昭很要好。大两岁的公子无亏像大哥/哥,甚至像父亲一般照料着公子昭,但是其实那都是假象。
因为郑姬不疼儿子,因此公子无亏想要将公子昭带在身边,培养成真正的长公子党派,好消除以后的后患之忧。
如今公子无亏请战,齐侯不知他是什么心思,说到底,齐侯根本不了自己的儿子。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都只剩下了无亏这么一个儿子,公子元心性恶/毒,已经被处死,公子昭又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有公子无亏一个公子,又是长公子。
齐侯不管是出于猜忌无亏的角度,还是出于保住自己儿子的角度,都不能让公子无亏去战场,若是鄋瞒人再想到什么恶/毒的计策,那么齐国的公子就都没了。
齐侯脸色黑的仿佛是锅底,阴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公子无亏,说:“你不能去,孤会仔细考虑派谁去增援的。”
公子无亏一听,顿时抬起头来,震/惊的看着齐侯,拱手说:“君父……”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侯已经“嘭!!!”的一拍桌案,声音沙哑低沉的说:“够了!你退下。”
公子无亏脸上从震/□□成了绝然,依然拱着手,只是声音变得冷冷淡淡,平平板板,仿佛已经完全的冷静下来了,说:“君上,无亏知君上心中根本不喜欢无亏这个儿子,无亏无论做什么事儿,都让君上看不顺眼,此去一战,乃是为了三弟报仇,若无亏正好死在了战场上,岂不是称了君上心意?何乐不为呢?”
他的话一说完,齐侯已然拍案而起,冷声呵道:“你说什么!?”
公子无亏只是跪在地上,拱着手说:“儿子说的不对么?”
齐侯眯着眼睛,眼中寒光凛凛,呼吸也粗重了,吴纠站在旁边,还没从公子昭阵亡的消息中解脱出来,却感觉到了巨大的压/迫感,齐侯和公子无亏不愧是父子俩,两个人的脾气一下都火爆到了极点。
吴纠连忙说:“君上,长公子也是疼爱/幼弟,急于为幼弟报仇,才会冲撞君上。”
公子无亏看了一眼吴纠,齐侯这个时候已然慢慢的坐回了席子上,有些出神的淡淡说:“孤……又何尝不是疼爱儿子?”
齐侯说的没错,他疼爱公子昭,因为公子昭有才华,是他的继承人,如今他不能让公子无亏去战场,并不是因为他想打/压公子无亏,而是因为公子无亏是他最后的儿子了,他不能再让公子无亏有事儿。
齐侯伸手支在案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瞬间仿佛疲惫到了极点,轻声说:“无亏你退下。”
公子无亏有些着急,说:“君上,若一日君上不同意无亏出征,无亏就一日长跪不起!”
齐侯冷冷一笑,说:“赶出去,你愿意跪随你。”
他说着,喊了一声寺人,很快两个寺人过来,扶着公子无亏,好言相劝,请公子无亏出了小寝宫大门。
吴纠看着齐侯,齐侯支着自己的脑袋,呼吸有些粗重,还没有平定下来,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自己没有儿子,吴纠不知那种丧子之痛的感觉,公子昭的确是个好孩子,却这么就没有了。
齐侯从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他已然开始了自己的称霸之业,随时都是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如今突然间仿佛是一个失败者。
齐侯苦笑了一声,吴纠不由说:“君上,保重身/子罢。”
齐侯抬头看了一眼吴纠,深深的叹口气,说:“二哥回去罢,让孤一个人静一静,之后考虑增援的人选,孤会叫二哥过来的,辛苦你了。”
齐侯说话轻飘飘的,仿佛已经没了底气,吴纠迟疑了一下,还是拱手说:“是,君上,纠告退了。”
他说着退出了小寝宫,吴纠从小寝宫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小寝宫的大门正中间,公子无亏双膝跪倒在那里,低着头,不知在思忖什么。
吴纠从他身边走过,公子无亏只是跪着,什么话也没说,吴纠叹了口气,就离开了小寝宫。
卫姬听说儿子当面忤逆齐侯,吓得头发险些白了,小寝宫里里外外的寺人宫女全都听见了,齐侯大声呵斥无亏,公子无亏大声的顶撞齐侯,还说什么称心如意。
卫姬吓得赶忙跑过来一看究竟,果然就看到公子无亏跪在小寝宫大门边,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间,天色昏暗,若不是因为夏天,天黑的要晚,此时恐怕已经黑下来了。
天色阴沉沉,好似还要下暴雨,公子无亏就跪在那里,他驼着背,双手下垂,双膝跪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汗珠湿/透了白色的衣裳,从脸上滚下来,阴湿/了一片地砖。
卫姬跑过去,低声说:“无亏!你在做什么?”
公子无亏抬起头来,有些迷茫,卫姬就看到他脸色惨白,却透露/出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恐怕是没有喝水,热的险些中暑。
公子无亏看到是卫姬,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母亲”,卫姬着急的说:“无亏,你疯了么!?母亲都听说了,你竟然敢顶撞君父,你是疯了么无亏!平时你是怎么教母亲的?如今你是怎么了?”
公子无亏摇了摇头,卫姬拉他起来,公子无亏却不起来,说:“君上不答应我出征,我便不起来。”
卫姬着急的说:“无亏,你要做什么?出征不过是个功勋而已,你没看到公子昭已经阵亡了么,那多凶险?我都听说了,遂国人勾结了鄋瞒,鄋瞒那都是野蛮的屠/夫,别说是杀/人了,他们还活吃/人呢!无亏你去战场做什么?你留下来,无亏你仔细想想,此去宋国,君上好不容易和郑国交恶,郑姬失了君上的宠爱,如今……如今公子昭又死了,君上的公子里就剩下你一个了,他们的风光已经走到了尽头,剩下便是你的了无亏!无亏听母亲一言!何必现在冲君上的霉头呢?”
公子无亏没说话,只是又摇了摇头。
其实卫姬说的很对,如今郑姬失宠了,公子昭死了,公子元也早就被处死了,剩下自己一个公子,他又是长公子,何必呢?何必要冲齐侯的霉头?可是公子无亏过不了自己这关,他脑子里回想的一直都是寺人禀报说,公子昭遇到了鄋瞒的埋伏,战死在沙场上的消息,反反复复,无时无刻,那仿佛是一锅热汤,虽然烫不死公子无亏,去让他无比的煎熬痛苦,活活烫掉了一层皮。
公子无亏最后只是说:“母亲回去罢。”
卫姬说不动公子无亏,又突然下起了大暴雨,只好让贴身的寺人过来给公子无亏遮雨,自己回去了。
下了一夜的暴雨,天色已经黑的透了,外面阴沉沉的,一片死气,吴纠看着窗外的暴雨,“噼噼啪啪”的击/打着窗子,简直要将窗子击漏,外面的花草一瞬间就被暴雨给压垮了,冲的花瓣溃散开来。
吴纠叹了口气,子清和晏娥也听说了,公子昭阵亡,明明之前还捷报连连,如今却突然不在了,不管是人命,还是权/术,也都是这么反复无常,不知什么时候,就从手心里悄然流逝了。
晏娥见吴纠总是站在窗子边,便低声说:“公子,您别站在那里了,下了雨,窗边太凉,回来喝杯热茶罢。”
吴纠转身走回来,坐在席上,握着茶杯发呆,就听到隔壁有哭泣的声音,下午的时候小荻儿也听说了公子昭阵亡的消息,特意跑进宫来,已经哭了一下午了,仍然没有消停。
吴纠也干脆没有回到大司农府上,就住在以前住的的房舍里,毕竟齐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传召自己,派兵增援的事情,其实迫在眉睫。
吴纠以为下午的时候,齐侯便会传召自己过去商讨,但是一直等,等到了深夜,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吴纠让子清去看了看,子清只是说,公子无亏还在门外跪着,齐侯一下午没见任何人,连寺人和宫女也没让进去,不知道齐侯在做什么。
吴纠知道,恐怕齐侯这回是真的伤心了,一直以来,齐侯都立在顶峰之上,俯视任何人,任何事,对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报以胸有成竹的姿态,而这次无疑是一记重拳,砸在齐侯的心口上,一瞬间生生砸的皮/开/肉/绽。
吴纠听着外面的暴雨声,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一闭眼就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还有小荻儿在隔壁哭泣的声音,喊着要找昭哥/哥的声音,无论甯戚怎么哄都没有用。
第二天一大早,因为吴纠实在睡不着,便起了床,让子清和晏娥给他梳洗,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齐侯身边的寺人匆匆跑过来,连忙说:“大司农,君上有请。”
吴纠一听,肯定是要谈派兵增援的事情,赶紧就要起身出房舍,晏娥追出来,给吴纠披了一件外袍,说:“公子,昨夜下了一夜雨,今日还淅淅沥沥,穿上一件衣裳,免得您再病倒了。”
吴纠点了点头,披上衣服,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午,吴纠带着子清赶紧往小寝宫赶,一路上地上湿/漉/漉的,全都是被暴雨打散的花瓣,本是夏时烂漫的花园,一下变得萎靡不振起来,到处都是绚烂之后的残败。
吴纠快速走到了小寝宫,在路上遇到了同来的公子速,石速看到吴纠,拱手说:“大司农。”
吴纠也拱了拱手,说:“公子。”
石速说:“君上可是叫大司农来商讨增援一事?”
吴纠说:“还不知,但八/九不离十了。”
石速点了点头,两个人心中都有了计较,一路过来,只有这两个人来了,想必齐侯的心思很明显了,就是想要武艺出群的石速去派兵增援,打这场仗。
说白了,齐侯是有一点点私信的,他再不喜欢公子无亏,无亏始终是他亲生儿子,再者这辈子无亏还没反叛,齐侯也算是抱有侥幸心理。
石速虽然同是公子,但是并非是亲生的,二来他武艺高超,也有过人的军事才华,因此齐侯想让石速去打遂国人和鄋瞒人,胜算更大一些。
这是齐侯想了一晚上的结果,因此把吴纠和石速都叫过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吴纠和石速两个人匆匆茫茫的走到了小寝宫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公子无亏。
公子无亏还跪在那里,全身都湿/透了,衣裳上都是泥水,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驼背更严重了,仿佛有气无力,低着头,雨水从脸颊上滚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充斥着一股颓败。
两个人走过去,公子无亏就抬起头来,他看了一眼吴纠,又看到石速,顿时眼睛中闪过一丝愤/恨,因为公子无亏也是聪明人,他立刻就想到了,齐侯是想要让石速去打这场仗。
公子无亏不能理解,为什么齐侯愿意用干儿子,也不用自己去给弟/弟报仇,是因为齐侯看不到自己的真心么?可是自己跪了整整一晚上,一夜的暴雨,都不曾离开一步,他仍然看不到自己的真心么?
公子无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才能打动齐侯那副铁石做的心肠。
吴纠和石速看到公子无亏,吴纠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公子无亏却先说话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仿佛是一把锉刀,正在打磨着众人的意志。
公子无亏说:“两位请留步。”
吴纠和石速全都站定,回头看着公子无亏,无亏对石速拱手说:“公子可否听无亏一言。”
石速面无表情,还是那副冷冷冰冰的样子,仿佛谁都不能让他露/出一丝表情,拱手说:“请长公子说。”
公子无亏说:“无亏知道,君上此行请公子过来,就是为了说派兵增援一事,无亏恳/请公子不要接受军令,无亏想去沙场,求公子成全无亏!”
吴纠看了一眼公子无亏,又看了一眼石速,还以为石速不会答应,但是没想到石速却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石速说完,转头率先走进小寝宫中,吴纠也跟着走进去,两个人一进去,便听到咳嗽的声音,恐怕是昨天齐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再加上突然乍寒,下了一场暴雨,因此齐侯这硬朗的身/子也有些感染风寒了。
两个人进去拜见齐侯,齐侯坐在席上,挥手说:“起罢,坐。”
吴纠和石速在席上坐下来,齐侯淡淡的说:“今日找二位来,也没有旁的事情,二哥和速儿必然都知道,幼公子阵前战亡,遂国勾结鄋瞒,令齐国蒙/羞,令周朝蒙/羞,此次派兵支援,必定要一雪前耻!”
吴纠和石速回答说:“是。”
齐侯又说:“孤心中想让速儿去前线支援,速儿武艺出众,而且颇有将才之风,不知速儿和二哥觉得如何?是否妥当?”
吴纠觉得,虽然齐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但是考虑的还是挺全面的,石速的确有将才,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不过这个时候石速却拱手说:“君上,速心中却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侯一听,说:“是谁?难得速儿你推荐人,必然是人才了?”
石速拱手恭敬的说:“正是跪在殿外的长公子。”
齐侯一听,突然脸色有些难看,渐渐黑下来,淡淡的说:“速儿何时也受人贿/赂了?替旁人说好话,举荐旁人了?孤以为的石速,可不是这样的。”
石速却不卑不亢,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说:“速并未收受半分贿/赂,只是请君上想一想,对于增援前线这件事情,速只有保家卫国,击退北狄的荣耀,而对于长公子来说,却除了保家卫国,击退狄人之外,还多了一层为弟报仇的愤/恨。君上,荣耀和愤/恨比起来,哪一个更能激发将领的斗志呢?因此速觉得,这一仗,速不如长公子,请君上让长公子出征。”
齐侯听了,脸颊上的青筋蹦了三下,仿佛是恼怒到了极点,但是他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
他说着,转头对吴纠说:“二哥呢,觉得无亏和速儿,谁去更好?”
吴纠思量了一下,拱手说:“回君上,公子速说的没错,愤/恨的确比荣耀更能激发人的斗志,长公子去更为妥当。”
齐侯点了点头,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个时候吴纠又说:“纠愿意请/命,同往前线。”
齐侯吃了一惊,说:“二哥你去做什么?你也不会武艺,不能上阵。”
吴纠说:“君上,虽然纠不会武艺,不能上阵,但是纠有心思,长公子虽然斗志昂扬,但是唯恐被仇/恨冲昏了头,意气用事,因此纠可以在身边督促,请君上同意,纠请/命!”
齐侯听罢了,直接摇头说:“不行,你不能去。”
吴纠想说什么,但是齐侯的态度非常坚决,绝对不让吴纠去战场。
最后事情便定下来了,公子无亏带兵去前线支援,但是同时石速还有用武之地。
齐侯语气淡淡的,但是眼中闪烁着阴霾,说:“遂国人会勾结鄋瞒人里应外合,难道是欺负我齐国没有国/家可以里应外合么?速儿,你明日便启程,一定要轻装简行,快马加鞭,从小路快马去邢国,请邢侯派兵支援,咱们也来个前后夹击里应外合,从南北两面断了鄋瞒人的后路,将他们碾成肉泥!”
石速拱手说:“是!”
齐侯说:“不忙,你一个人去太危险,孤会掉给你二十骑兵,另外派大司马的儿子周甫跟你一同前往,赶赴邢国。”
石速又拱手说:“是。”
齐侯说:“此事小心谨慎,切勿走漏风声,速去速回,不要与鄋瞒人有正面冲/突,一切秘密进行。”
石速第三次说:“是,请君上放心。”
齐侯点了点头,说:“行了,你们都下去罢,点兵的事情,孤会让大司马点起,明日晨起,你就出发。”
石速和吴纠都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两个人在门口又遇到了公子无亏,公子无亏还跪在那里,看到两个人走出来,用希冀的目光盯着他们。
公子速没有说话,只是叹口气,对吴纠拱手说:“石速这就去见大司马,大司农就此别过。”
吴纠也对公子速拱了拱手,公子无亏听着石速这么说,又看他扬长而去,还以为齐侯铁了心让石速去增援报仇,眼里流露/出一股苦涩之情。
吴纠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连忙蹲下来扶着公子无亏,说:“长公子,恭喜了。”
公子无亏苦笑说:“何喜之有?”
吴纠说:“君上方才已然同意让你出征,替幼公子报仇。”
公子无亏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说:“真的?!”
吴纠说:“自然是真的,纠何必诓骗公子?”
公子无亏瞪着眼睛,满脸惊喜,又是惊喜,又是愤/恨,又是悲伤,各种表情掺杂在一起,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吴纠说:“公子,快请起罢,回去准备准备,战事可不等人,公子千万别着了风寒,再病倒。”
公子无亏赶忙从地上站起来,结果因为跪得太久,“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吓得吴纠赶紧扶住他,一把捞了起来,公子无亏腿脚麻的厉害,仿佛不是自己的,却说:“多谢大司农!”
吴纠摇头说:“不用谢我,是方才公子速举荐的长公子,长公子快去罢。”
公子无亏立刻点头,旁边有不少寺人,连忙扶着公子无亏往自己的房舍走去,赶紧去休息。
很快,齐侯的诏令就下来了,让公子无亏领兵增援,为齐国一雪国/耻。
公子无亏因为淋了一晚上暴雨,稍微有一些风寒,吃了些药,休息了一下午,夜幕降临的时候接了诏令,便从房舍里走出来。
他已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仿佛是一个衣冠楚楚的高贵公子,他不仅身份高贵,而且血统高贵,如今又成为了齐国最高贵的长公子,因为他变成了齐侯的独子。
公子无亏慢慢走出来,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看着落败的花朵,随即慢慢往前走,顺着小路一直走,很快就走到了一处房舍门口。
那处房舍没有寺人,没有宫女,因为现在这处房舍已经空置下来,没人能居住了……
这是公子昭生前的房舍。
已经许久没人住了,本就落了些灰土,如今人没了,更是没人住了,地上一片败落的花瓣,显得极为沧桑。
公子无亏慢慢走过去,慢慢步上台阶,走到房舍的门口,伸手慢慢的抚/摸上房舍的门板。
公子无亏突然想起来,公子昭出征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那时候自己站在门里面,而他站在门外面。
公子昭苦苦哀求见自己一面,等了许久许久,但是当时公子无亏铁了心不想见那位监国公子。
公子昭就在门外,隔着门板说他们小时候的事情,那仿佛是他最珍贵的回忆,如今也成了公子无亏最珍贵的回忆,珍贵到已经没有人可以跟他一起回忆了。
公子无亏伸手婆娑着门板,他永远不能想到,自己与公子昭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阴阳怪气的“无亏预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如今这句话变得多么讽刺,像一张催命符!
公子无亏忍不住,猛地攥拳,狠狠捶了一记门板,发出“哐!!”一声,这才将门推开,慢慢走了进去。
里面一切井井有条,却落了灰尘,没有人进来,里面阴森森的有些湿气,也没有点灯,公子无亏慢慢走进去,坐在了席上,就这么静静/坐着,静静的看着四周。
公子无亏一时间想到了很多,他发现了公子昭房舍里有许许多多值得回忆的东西,有一些干花,小心翼翼的夹起来,那是公子无亏摘给他的,公子昭全都保留下来。
从小时候开始,公子昭就是个跟屁虫,一直在身后拽着公子无亏的衣摆,奶声奶气的喊哥/哥,大了就是喊大哥,但是自从那次冬狩围猎,公子昭舍命救下公子无亏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或许是公子昭长大了,他的才华,他的胆识,渐渐让齐侯发现了,公子无亏越来越自卑,越来越不安,他感觉一直疼爱的弟/弟,其实比自己强得多,无论是才华,还是胸襟。
这让公子无亏极度的不安,然而此刻,一切的不安全都灰飞烟灭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死气沉沉的房舍,和一堆公子昭珍惜的遗物,就像公子昭临行前说的一样,每一样遗物似乎都和公子无亏有关。
公子无亏静静的坐着,就在这个时候,突听有脚步声而来,很快门被推开了,竟然是郑姬走了进来,郑姬带和很多宫人,穿着白色的衣裳,打扮的十分憔悴,还带着祭拜的东西,似乎是进来祭拜公子昭的。
郑姬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公子无亏坐在那里,一个黑影,还以为见鬼了呢,尖/叫了一声,后来才看清楚是公子无亏。
郑姬一见到公子无亏,立刻尖/叫起来,比刚才的惊叫更尖利,说:“你这个恶/毒的人!!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你做给谁看!?君上也不在这里,你做给谁看!我儿子死了,你好得意是罢!!你再也不需要做个假仁假义的好哥/哥了!你好得意是罢?!你这个歹/毒的人!歹/毒的人!如今君上已经派你去建功立业了,你还过来耀武扬威吗!谁用你来假好心啊?!”
郑姬说着,冲过去对着公子无亏一阵踢打。
公子无亏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一把推开郑姬,淡淡的说:“我假好心?也比你强得多!昭儿活了十几年,你可曾正眼看过他一眼?他想要一个母亲,你可曾做过母亲该做的事情?若不是因为现在齐国和郑国交恶,你恐怕还不会来祭拜自己的儿子罢?说我假好心,你的心肠又好到哪里去么?如今没有了昭儿,你便是失去了最后的靠/山,你才是那个想要做给君上看的人罢?”
郑姬似乎被他戳中了痛点,脸色变了好几下,喝道:“你胡说!!你这个恶/毒的狼狈子!你假仁假义!说什么给弟/弟报仇,其实你就是想要抢战功!没准我的昭儿就是被你弄死的,说不定你根本就是通敌卖/国,联络的鄋瞒人,把我的昭儿给害死了!!”
郑姬这么说着,就见公子无亏一脸凶神恶煞的走过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颈。
郑姬吓了一跳,旁边的寺人和宫女也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过来求情,公子无亏仿佛一个恶/鬼一样,阴沉着脸,低声说:“你算什么母亲!”
他说着,猛地甩开郑姬,失/魂落魄的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又喃喃的说:“我又……算什么大哥?”
第二天一大早,石速和周甫就带着二十骑兵,火速出宫,快速的奔往临淄城的小门,从小门快速出城,走小路一路隐蔽的奔往邢国去送信。
周甫第一次接到这种命令,临走之前,王子成父担心儿子,反复叮嘱他,一定要听石速的话,千万别意气用事,事关重大,让周甫一定三思后行。
周甫再三/保证,绝对听公子的话,完成任务不会惹麻烦。
王子成父也算是操碎了心,送走儿子之后,又跑进宫里去复命。
天没亮,石速和周甫就走了,王子成父来到宫中的时候,正好早朝要开始了,就连忙去了路寝宫,在门口碰到了吴纠。
吴纠拱手说:“大司马,公子走了?”
因为这事儿很秘密,因此不便说明,王子成父就点了点头,说:“走了,请大司农放心。”
两个人便一起走进了路寝宫,今日是朝议,很快就看到齐侯从内殿慢慢走了出来,众人全都跪下问礼。
齐侯坐下之后,淡淡的说:“今日只有一件事,那便是遂国勾结鄋瞒人的事情,遂国乃我大周封国,却勾结北狄人,扰乱我王室安危,乃是整个大周的耻辱!如今孤的幼公子阵亡前线,也算是为周朝捐躯,但这一笔账,不能不算!”
齐侯说完,众臣应和,就听齐侯说:“无亏,你出列。”
公子无亏立刻站出来,拱手说:“是,君父。”
齐侯淡淡的说:“孤派你去增援前线,你可愿意?”
公子无亏立刻说:“是,无亏愿意!”
齐侯又说:“孤派你去一雪国/耻,你可愿意?”
公子无亏又说:“儿子愿意!”
齐侯第三次发问,说:“孤派你去……为弟/弟复仇,你可愿意?”
公子无亏的声音顿了一下,尾音带着浓浓的颤/抖,沙哑的说:“无亏……愿意。”
齐侯说:“好!孤便派你去前线,此行领兵一万增援,必将遂国剿灭,将鄋瞒剿灭!”
齐侯这么一说,还有很多不知情的人,这次朝议刚刚听说齐侯要派长公子去,顿时都坐不住了,毕竟眼下齐侯只有这么一个公子了,讨/伐遂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轻/松,众臣怕长公子再有什么不测,那齐国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公子无亏却铿锵答道:“无亏领诏!”
旁人想要劝阻,但是看了看身为大司马的王子成父,王子成父没有言语,身为大司行的公孙隰朋,公孙隰朋也只是皱着眉板着嘴角,没有说话,又看了看身为大司农和宠臣的吴纠,吴纠表情淡然,也没有说一句话。
此时众臣都不敢说什么,只好听着齐侯继续说。
齐侯又说:“无亏,你身为孤的儿子,此次出征,孤只有一句话与你叮嘱。”
公子无亏拱手说:“君父请讲,无亏洗耳恭听。”
齐侯声音冷硬,死死盯着公子无亏,说:“齐国的公子,要么死沙场,要么活凯旋!”
众人一听,纷纷有些侧目,齐侯说出来的话,有点狠心,公子无亏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拱手说:“承君上言!”
朝议很短暂,但是仿佛是一口大钟,而众人站在钟内,被人狠狠的敲击着,振聋发聩,大家走出路寝宫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吴纠走出来,很多官/员都过来攀谈,想要问问这是什么意思,已经死了两个公子,如今齐侯又派长公子去前线,这是不疼爱长公子的意思么?
吴纠没说什么,只是快速走了,因为他如今才看出来,其实齐侯并不是不疼爱公子无亏,在关键时刻,还是能看出父母心的,若不是因为齐侯心里在乎公子无亏,也不会踟蹰了这么久,才遣公子无亏去战场的。
几日之后,王子成父点兵完毕,辎重也相继出发,吴纠奉命到城门外为公子无亏送行,齐侯却没有来。
吴纠跨/坐在纠墨上,看到公子无亏一身黑甲加身,身后跟随着浩浩荡荡的将士,拱手说:“祝将军,旗开得胜。”
公子无亏笑了一声,莫名让他想起那日自己对公子昭说过的话,“无亏预祝大将军,旗开得胜”。
公子无亏笑了笑,拱手说:“承大司农吉言。”
吴纠催马过去,附耳对公子无亏说:“公子此行一定小心,君上已派公子速和周甫赶赴邢国,请求派兵,前后夹击鄋瞒人,公子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公子无亏点了点头,虽然眼睛下面全是乌青,却神采奕奕,说:“大司农放心,无亏此行是去报仇雪恨,若不能报仇,也无颜面对昭儿。”
吴纠知道自己不必再说,拱手说:“大将军,纠不送了!”
公子无亏说:“大司农,请。”
很快,公子无亏的队伍便开拔了,速度很快,跟随的全都是骑兵,快速扑出城门,往郊外而去,一瞬间只剩下“踏踏踏踏”的马蹄声,很快便看不到了。
吴纠立在城门外,遥遥的看着队伍的影子,就在这个时候,子清快马奔过来,满头是汗,焦急的说:“公子!大事不好了!您快回宫去罢!”
吴纠见子清满头是汗,一向冷静的子清竟然有些惊慌失色,不由问:“怎么了?可是战事有变故?”
子清说:“不,不是,是……是公子昭的尸首刚才已经运送回来,刚刚进宫,君上他……他看了一眼……”
吴纠听,心里“咯噔”一想,连忙驱马回宫。
吴纠狂奔一路,到了宫门口,赶紧把马卸了,然后一路往里跑,跑到了小寝宫,小寝宫门口堆满了医官,好像所有的医师都在了,全都跪在门外等着发落。
晏娥在门口等着,见到吴纠,一脸着急的的说:“公子,您可来了,君上……”
吴纠抬了抬手,说:“公子的尸首,在哪里?”
晏娥说:“已经……已经送走了,君上看了一眼,怒极吐血,险些晕倒,大司马已然将公子的尸首先送走了。”